6 猫咪

    季林若捧着花，打开了客厅的灯。

    韩雪哲身体笼罩在暖色灯光里，终于没有那样脆弱和遥远。

    但他的桃花眼里始终盖着一层雾气，这雾让季林若看不清他，也让他只望见隐约的季林若的轮廓，却难以分辨真实与虚假。

    季林若庆幸自己考过H国语八级，这让她完全可以无障碍与韩雪哲交流。

    “这是送你的花，小雪。”她说。“欢迎回家。”

    韩雪哲很温和的说:“谢谢您。”

    他接过花，将脸埋入花丛中，亲吻向日葵花瓣，然后露出标准微笑，表达自己的谢意与喜爱。

    季林若暗暗皱眉。

    在知道韩雪哲惨痛的曾经后，韩雪哲本人一切正常的言行都让她觉得割裂。

    正常人在经历那些虐待，甚至刚从医院出来，怎么会是韩雪哲这个样子呢。何况他对现在发生的一切——自己在陌生国家陌生人家里，都表现的平淡而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季林若说:“先吃饭吧，你在等我吃饭吗？”

    “是的，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冒昧做了这些菜。如果您哪道不喜欢，我现在重新去做。”

    季林若万万没想到，这些菜是韩雪哲做的。桌上三菜一汤，两荤一素，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不用，这些看上去很好。麻烦小雪了。那我们快吃吧，不好意思让你等我这么久。”

    韩雪哲饭量小的可怜，巴掌大小的碗，他只给自己盛了不到碗三分之一体积的米饭。

    季林若说:“你吃的好少，小雪，多吃一点吧。”

    韩雪哲顿了顿，他说:“嗯，好啊。”

    他盛了满满一碗饭。

    韩雪哲手艺出人意料的好。季林若本来都饿过头了，还是吃了不少。

    吃过饭，季林若拿出她拟定的双语合约，递给韩雪哲。在韩雪哲认真阅读合约时，她细细打量旁边的人。

    ……完全素颜的小雪，美丽到惊人。好伟大的一张脸，他的化妆师的作用原来是让他下凡。

    小雪真的在我旁边，他目前真的属于我。

    季林若又开始恍惚。美丽易碎的事物总让人如此。

    “嗯，好的，我知道了。”韩雪哲看完合约，说。

    合约内容大概是说，韩雪哲要在接下来的五年住在季林若家，物理意义上归季林若所有，季林若会提供给他一切生活所需资料，五年后，他将自由。无论想回H国，还是留在国内生活，季林若都会提供给他帮助。

    季林若等待韩雪哲接下来的疑问，他对合约的看法，然而他没有下一句了。

    沉默半响，韩雪哲拿起笔，准备签字画押。

    “……等等。”季林若拦住他的动作“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韩雪哲有些疑惑的看着季林若。

    “我会听话的，您放心。”他说。

    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季林若心情复杂。

    “来看看你的房间吧，小雪。”

    韩雪哲的房间就在季林若隔壁，房间里床，书架，电脑桌一应俱全。

    “如果哪里不喜欢，我们明天去家具城，你选你喜欢的。”

    “谢谢您，房间很漂亮。”韩雪哲说。

    障壁。她和小雪之间，有一层厚厚的障壁。目前为止的所有对话都是如此。

    “小雪，你其实不需要…”

    季林若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韩雪哲突然间脸色煞白，他说一声“抱歉”，就匆忙转身，等到季林若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趴在卫生间马桶上，剧烈呕吐。

    他把今晚吃的所有东西——可能还有中午吃的，全部吐了出来。

    他吃太多了，脆弱的肠胃无法承受。

    季林若连忙找来纸巾和毛巾，然后她拍着韩雪哲身体帮他顺气。

    而在触碰韩雪哲背脊时，季林若能明显感觉到韩雪哲的战栗，不知是因为她的触碰还是因为作呕。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们要不要去医院？”

    韩雪哲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血色，他双目含泪，眼眶湿润，他擦干净嘴角秽物，很抱歉的说:

    “实在太狼狈了，给您造成麻烦了。如果您以后想看我呕吐，不吃固体食物，喝花朵精油或者沐浴露都会干净很多的，而且气味也好闻。您提前跟我说就好，我会努力让您满意的。”

    他的表情很淡，没有对自己的自哀，也没有对季林若的任何埋怨或者讨好。他说话时没有情绪起伏，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季林若终于明白了。

    韩雪哲整个人是“抽离”的。抽离情绪与灵魂，留下伤痕累累的破烂躯壳，旁人要对这具躯体做什么都无所谓，他不会反抗，并且如果附和旁人不花费力气，他也会像既定程序一样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季林若一时失语，她现在觉得明天带他去看精神病科都算晚了，他们就应该今天在精神病院见面。

    “不…小雪，我们谈谈。”

    二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季林若扶额，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今天工作量已经很大，而韩雪哲更是给她很大的冲击，她现在用脑过度。

    如同正常人一样沟通已经不可能，季林若觉得说什么“他们把你当玩具我把你当人看”可能为时过早或者过晚，她打算直白一点。

    “小雪，你知不知道阿什拉？它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宠物猫咪，每只售价1.2万英镑。当然买它本身不是最贵的支出，因为这种猫一定需要更昂贵的食物和环境去精心饲养。同样，这么昂贵的猫，也很少会有人把它当做消耗品。”

    “小雪，你比阿什拉要贵很多很多，我既然花费了这样多将你带回来，就是想要把你养好。所以我才会给你预定好国语家庭老师，才会明天带你看病。我会给你我能做到的最好，精心饲养你，把你的伤治好。而你只需要回馈我五年的陪伴，回馈我情绪价值，就像猫咪回馈主人一样。你是最昂贵最独一无二的猫咪，我绝不会喜欢看到你受到伤害，我没有虐猫癖，而且我认为虐猫癖该死。”

    “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季林若实在是也有些不清醒，这一段话绝非季林若能给出的完美答案，然而她太累了，而这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的真心话。

    她可不是白白花费那么大代价，只为了救赎一个人。小雪的经历与血泪让她心痛，她当然想要拯救小雪，同时她享受救赎的快乐，也需要小雪的陪伴。当然，她也一定会尽可能治好他。韩雪哲当她五年的猫咪，以此偿还她把韩雪哲带出地狱，季林若觉得是等价交易。

    但韩雪哲理解了。

    他笑的很开心，这是他今天最真心的笑容。

    “谢谢您，主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