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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金/清水】梦乡

    很早,嘉德罗斯就注意到了那只与格瑞交好的金鼻白毛鼠。

    金乌和应龙各是盘踞一方的强者,水火不相容,天生就是仇敌。何况太阳神鸟天性好战。于是名叫格瑞的应龙一被贬下凡,嘉德罗斯便兴致勃勃地拿上大罗神通棍,来到了凶犂土丘。他报上姓名,草草道了来意,便拿起武器,摆出架势,眼看着就要当场与应龙比出个高下。

    “金!”

    他听见对手这样喊道,同时,一个单薄的身体突然横在了面前。

    “要打就和我打,别碰格瑞!”

    他这辈子最讨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何况挡在身前的,还是只如此弱小的老鼠。嘴里一堆苍白的大道理,幼稚得令人发笑。手臂明明已经抖得不行了,双脚还要强地扒在地上,不肯后退。

    难道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勇敢吗,弱者的虚张声势,真是碍眼。

    棍身在手里嗡嗡震了两下,催促他继续战斗。现在该一棍挥过去,把这碍眼的东西清除掉,他想,今天是来和强者战斗,可不是陪小老鼠过家家。

    身体却突然和心理脱节了一样,做不出预想好的反应,平日轻轻松松就能脱口而出的刻薄话也像卡了壳,一句也想不起来。金乌一言不发地站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能做出来,在对面两人警惕的注视下转过身,展开翅膀回了扶桑。

    是那天心情不错,暂时没有杀生的意思吧。

    jin,金色的金吗?那只老鼠,确实意外地有头和他一样颜色的金发。

    嘉德罗斯后来又去了几次。

    应龙遭了天谴,受的伤应该不轻,样子一直很虚弱,过了这么久,面上也不见有什么起色。嘉德罗斯不爱乘人之危,自然也没兴趣和伤者打架,他只在第一回带了神通棍,之后去都是两手空空。

    那为什么还要去呢?明明不必去这么多回的。

    只是想第一时间和对手交战罢了。他这样敷衍完自己,就把疑问抛到了脑后。并不想去探究更深层次的动机。对他而言,这没有用,也没有必要。

    那只老鼠又跳出来了。每次来都这样,倒也不嫌累。嘉德罗斯往那张脸上睨了两眼。如此弱小的妖精,眼神倒是格外坚定。

    “没找你,不想死就滚开。”

    “我才不会走,让你伤害我的朋友!”

    很清澈的一双眼。他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粼粼的蓝膜上,一团亮到近乎白的金色,如同夜晚的太阳落进湖里,一点点被水吞没。

    “喂!那边那只鸟,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都做好准备了,你怎么往回走,到底打不打啊!”

    白毛鼠一脸的灰,身上脏兮兮的,好像刚在泥坑里滚了几圈。有汗从他额头上滚下,从太阳xue一路滑到下巴,冲出一条白沟,然后扎进地里,润湿了他双脚间的一小片土地。

    “嘉德罗斯。”右腿有血。被什么砸了?格瑞的仇家似乎不少。

    “不打我回去了,你到底打不打?”

    “我不打渣渣。另外,我叫嘉德罗斯。”皮母地丘好像是有个使锤的虎怪。很弱,一棍子能打死。

    “莫名其妙。我走了。”金奇怪地瞪他一眼,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跑走了,细细的尾巴在屁股后边儿一颠一颠的,很快便随主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线。金乌搓搓手指,感觉指腹有些发痒。

    夜幕四合,月满如盘。大概是今晚月光太好了,往日里沉寂的各种虫子都出来活动,嗡嗡嘤嘤地,动静一直没停过,在草丛里叫闹成一片。

    一股无来由的烦躁始终盘踞在心头。嘉德罗斯站起来走了几步,又盘腿坐下;重心落到左边,又往右歪,无论怎么坐都不舒服,索性又站起来;抖抖羽毛,展开翅膀,也没细想,便往西飞去。

    飞了没多久,远远地就有山头的影子浮现出来。他放慢速度,身子往下沉,脚跟触到实地,待站稳身体,他看见一幢小小的茅屋。

    那是金为了方便照顾应龙而建的。

    忽略掉胃里翻起的一点酸意,嘉德罗斯推开大门,在月光下格外明亮的院子进入了视野。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摸了摸衣襟,刻意收敛了脚步,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屋子布局很简单,他找了一会儿,很快就在厢房找到了要找的人。窗纸模模糊糊地印出那人的身影,不自觉又抚了下衣角上的褶皱,确认刚刚被气流吹乱的痕迹都已消失不见,他才小心地绕到另一面,推开窗,翻进了房间。

    金在床上,睡得正沉。

    身体面对左边的窗户侧躺着,脸却正对着天花板的方向。他的睡相属实称不上好看。枕头抱在怀里,被子被蹬得皱皱巴巴,勉强靠着一小片布角挂在腰上。离得太远,看不清金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随呼吸而有节奏颤动着的背影。

    受这静谧的气氛所感染,嘉德罗斯不由屏住了呼吸。更放轻了动作,他往前走进几步,停在了床边。

    金的身体整个出现在了视野里。他没穿外裤,两条匀称的小腿并着,膝盖上的傷口已包了绷带。绑得很细,结也很漂亮,应该是那个格瑞的作品。思及两人平日里亲密的举动,金乌眼睛暗了暗,胃里好像又翻腾起来。他撇了下嘴,不再想应龙的事,把视线移开,转头去看别处。

    虽然是只弱小的白毛鼠,但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妖的人形确实有副不错的相貌,区别于白日的鲜明生动,安静的神态表现出另一种打动人心的韵味。

    真是奇怪。第一面分明还没什么感觉,看得久了,反而越来越感到,这脸上的每一根线条,哪怕是瑕疵,也都好像是照着自己的理想长成的。

    有月光透过窗格子斜射进来,把床上人的轮廓照得清晰可见。他凑近了去看,能看见对方脸上每一根细小绒毛随着呼吸的颤动。唇形姣好,上面是挺翘的鼻子,再往上,眉眼埋在凌乱的刘海里,只留一点睫毛的影子在光里飞舞。嘉德罗斯伸手将发丝拨开,自己也没发觉唇边抿出的一点笑影。

    今晚的月光实在很好。

    金露出的一小块额头被照得皎洁,玉壁似的,其上覆了层霜。粉尘点点,化作萤火飘落下,发丝上莹莹笼着一圈光华。这张睡脸上仿佛承载着梦的影子,纯白的、触不到的、易碎的。一个甜蜜的、美妙的、关于笑容与信任的、两情相悦的美梦。

    “……”

    一星暖意在肌肤上停顿两秒,又随着风流走了。

    金翻了个身。

    四周没有一点声响。一切都静了下去。此刻,万物都沉在梦乡之中,房间里只有撒了一地的月光,和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今晚的梦是宁静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