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一封不合时宜的来信

    平铺的雪延展到山顶那段，漫天落下的白雪像羽毛一样飘在人的帽檐，欢乐的旅程短暂的结束，今夜的小丑并没有如期出现。

    踌躇地来到帐前，伯特纠结了许久，他手里攥着那封傍晚才姗姗来迟的信，冻得有些僵硬的手缓缓伸向垂落着的门帘，身后的欢笑像猛地推着他进到帐篷，他踉跄了一下，有些冒失的出现在了波坦先生的帐篷里。

    团长的营帐被行李箱与木箱淹没，平价耐用的法兰绒毯子搭在经常使用的摇晃靠椅，柔软的羽被蜷在毛绒的床脚，实木的绿脚玻璃橱柜展示着华贵的钟摆，不大的空间堆积着沉重的物件，那位身体庞大的团长先生已然换好了皮靴。

    打开的门帘微微吹进凉风，闷闷地声音一下变得清晰，背对着蓝色的波斯纹门帘，他知道有人来了。

    “多么美好的夜呀，伯特.华西里耶维奇，晚上好！”洪亮的声音从那强壮敦厚的身体里发出毫不费力，翻卷的棕色短发打理的足够规整，外翻的领口将他强健且富态的肥胖身体修正的如同一位真正的绅士，他和蔼可亲且极具狡猾。

    脸上扬起那份喜悦，好像今夜任何坏处都不会感染到他的好心情。

    “晚上好，团长先生。”伯特的脸像被一层乌云遮盖，落下的雨淅沥的滴在他那张漂亮地脸上，就好像他无时无刻不在苦恼，无时无刻不再为这苦恼落泪。

    “也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到您的，团长先生，但是在表演开始前，邮差给了我一封家乡寄来的信，那是父亲托村里识字的文员写给我的。”

    “从你的表情来看，那并不是一封带来好运的信。上面写了什么内容，孩子？”

    他手里被攥得拧巴的信早已被狡猾的商人瞧见，他眼睛咕噜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并没有被打断的，心里浮出了各种打算。

    如果这个插曲能很快结束，抵达酒馆也许正是最迷人的时刻，酒馆内那股洋溢的酒香和吸引人痛饮的氛围，在夜里就像调味剂一样丰富，新鲜出炉的披萨和水果派便宜可口，美味的馅饼铺满丰富的食材。

    十个法郎的酒，他也许能喝到第二天凌晨，啤酒、香槟、红酒，总之是能入口的都别有一番滋味，即便第二天他多睡几个小时也不会耽误他赚钱的脚步。

    但没有他的监督催促，马戏团可能就不会按部就班。懒惰贪婪是那群雇佣来的家伙不会拉下的品德，他可不认为那些吃他住他的伙计是什么廉价劳动力。

    伯特却看不出这些，他看着团长带着微笑的认真神态，那在他进来之前一直像噩梦困扰他的东西，使他垂下的眼睛抬起都有些费力。

    “我的母亲，就是您初次见到的那位太太，她在一场寒冬袭来的夜晚去世了，家里除了我的父亲，就只有四个年幼的meimei弟弟，其中一位刚满十一岁的meimei，他们当众最大的孩子，已经被我的父亲安排到一户地主家做活，但家里实在拮据，母亲葬礼的费用也十分为难。像承诺的那样，我的父亲希望我寄回二十法郎，以此来筹办母亲的葬礼和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提到这个数字，团长抖了下眉毛，但他什么都听不出来似的，脸上随着口中的惋惜皱起眉头。

    “真是不幸孩子，这样不幸的事情落在谁的头上都会使人悲伤，主会保佑你的，就像母鹿会舔舐刚出生的小鹿那样。”

    “波坦先生，你收拾好了没有，咱们该出发。”帘子在身后掀起，驯兽师科洛弗在外喊道。

    “就走就走！我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走！”

    他快语回答那催促，对酒馆的热情又再度浮现在他脑海，他的快乐依旧不减，包裹在黑色大衣外套内的身体好像下一秒就抵达那座位于城市南门支道胡同里的热闹酒馆。

    他迫不及待，脸上仍热情洋溢。

    “团长先生还请等等！”伯特有些焦急，声音也随着焦急提高。

    “没关系没关系，你说你说，我不急，哈哈。”波坦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帽子，他将它带在头上，压在他梳理整齐的细发上。

    “我想向先生您借二十法郎，即便是透支我的工钱也好，以现在的我来说也许很漫长才能还上这笔不小的借款，但这笔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伯特将手压在胸前，他那只被冻红的苍白手指与他脸上的哀求一样悲戚，含着求乞的眼眸像是一块绿宝石在煤油灯下含泪般闪闪发光。

    “借款？”那些温热的笑容暂落，波坦的表情变得单纯，他眨了眨褐色的眼球，郑重地看向伯特那张漂亮的脸庞。

    “老实说我很想帮你伯特，但马戏团的运转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每日开销是比很大的款项，动物们每天的食物加起来都足以买下一个不错的庄园，那是马戏团堪比上帝的存在，难道满心期待的观众会愿意看到一个个瘦骨嶙嶙毫无生机的骷髅架子演出？演出费，车马费，宣传费，还有各种看不到的税（收税员是最可恶的存在），也许看起来我是一个很富足的商人，但从观众手中收到的门票并不能真金白银的赚到某个人的口袋。”

    他没说拒绝的话，但拒绝早已从他的话中流露。

    波坦口中说着抱歉，手里将那坏了的怀表装进左胸口袋，脸上再度浮起笑，道：“这份信并不是今天才写的，事情也不是今天才发生的。我们先不谈这个，你看，科洛弗先生又来了，也许等天亮一些，事情又会有新的转机。别担心孩子，主会保佑你的。”

    说着，他踩着漆皮皮靴走到伯特的身旁，他推着他的背走出营帐，雪花一片片地从黑色的天空降下，他扬着热切的笑，伸手挥动，朝着那群在灯下等待已久的男士们走去。

    印在地上的车辙印，络绎看客在冰天雪地中陆续回城，渐渐地只剩下寥寥几人。

    被厚雪铺陈的山脉一片雪白，降下的黑色帷幕将众人围在高射下的聚光灯下，暖光照耀的范围，吵嚷着聚在一起的男人在腾腾热气里筹划欢笑，口中吐出的青烟与白气混合在一起，团长那胸膛共鸣发出的愉悦笑声穿透飘雪扩散。

    来来往往的宽阔营帐间，冰冷的气息呼到鼻腔透凉，耷着脑袋，一片晶莹的雪花溅在伯特的眼眶，他眨了下在眼球扩散开的凉，凝滞地看向从漆黑半空落下的白点。

    落雪好像给他平添了一份凄厉，冷冽的寒意浸透身体，随着郁闷的叹气，他那抬起的脑袋又沉沉地落下。

    男人们合计好出发，热闹的喧嚣随着他们的离去宁寂，踩雪的响声在周围顿时变大，生出一颗颗黑色枝干的昏白雪域平静，降下的雪愈来愈烈，科洛弗夫人掀起帘帐，一下就看到那满头雪白、半个身子埋在雪里的可怜家伙。

    “来这里吧！”她向伯特喊道。

    “我不能过去的，夫人！”隔着鹅毛大雪，伯特声音发颤，对着那一头金发的夫人道。

    “没关系的，这里是科洛弗的地方！”随着她的声音，她仅穿着一件单衣就踏入雪中走到伯特的跟前，“换上药，再喝一碗浓汤，来吧。”

    她拽着伯特僵硬的手臂，在又落了一层浮雪的踩平雪地上，将人拽进了营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