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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体(5)灰街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成人

    29年12月31日

    “这是……你……”

    约瑟夫的瞳孔逐渐被震惊于怀疑所占据。

    他分明感觉到了爱玛·佐藤的心跳,这是他亲手确认到的震动,是绝对无法伪造的确确实实存在的事实。

    “不要想太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确是生体,尽管我自己也曾经怀疑过这个问题。”爱玛·佐藤淡淡地说着。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见约瑟夫眼神中的怀疑没有完全褪去,爱玛·佐藤也露出了执着的表情。

    “那我就只好让你看看证据了。”

    话音落下,却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爱玛·佐藤并没有当着约瑟夫的面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她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静静地看着约瑟夫的脸。

    这是怎么了?

    约瑟夫心生疑惑,他刚要开口询问,却猛然意识到了一个变化。

    没有了……

    他的手依然放在爱玛·佐藤的胸口上,依然和她的身体保持着最亲密的、近乎零距离的接触。然而,那些震动,那些声音,那些他刚刚还能感受到的无比明显的心跳却全部消失了。

    约瑟夫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近在迟只的爱玛·佐藤。

    “我这么做,只是让你明白,那些人为了让我们能更像人类都做了什么而已。”爱玛·佐藤语气淡漠地解释着,“他们给了我触觉,给了我体温,还给了我心跳,但这些都只是让我,让我们能够更加完美地去模仿人类而已。”

    “而从你的反应来看……我成功了,不,应该说他们成功了。真的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爱玛·佐藤虽然说这这样的话,然而她的语气中却没有包含任何一丝喜悦的情绪。

    “但是……模仿,终究只是模仿。我们,也终究只是仿制品,仅此而已。”

    “我可以用心跳骗过你,但这并不是我是一个人类的证明。相反,我完全可以让心跳停下来,用这种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来证明我并非一个真正的人。”

    “现在,你明白了吗?”

    说罢,爱玛·佐藤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她主动地离开了约瑟夫的身边,也就此切断了她和约瑟夫之间那唯一的身体接触。

    约瑟夫站在原地,他依然沉浸在这一连串的信息爆炸所造成的余波之中。看着一脸淡漠的表情开始整理衣服的爱玛·佐藤,他用艰涩的嗓音开了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唔……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有这么多为什么。”爱玛·佐藤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她坐回到了海瑟薇躺着的床边,这几乎是离约瑟夫距离最远的位置了。

    而面对爱玛·佐藤表现露骨的疏远与拒绝,约瑟夫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继续开口道:“我想不明白,我已经表明过我的态度了,我不会将你作为一个物品看待的,不管你是什么,至少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个人,一个与我没有区别的人。”

    “人……呵,呵呵。”爱玛·佐藤轻笑了两声,她终于将实现转回到了约瑟夫的方向。

    然后,她开口道:“或许你是这么想的,但你的想法又能代表什么呢?又能改变什么呢?我的制造者,他们没有把我们当成是人,他们要的是人的替代品,他们穷尽所能让我们更像人,却从来不会把我们真的看作人。而其他的那些人,那些客人……呵呵,他们或许是把我们看成是人了,但也只是可以毫无顾虑、不用承担任何风险的施加暴力、恶意伤害、随便摧残的‘仿生人’而已!”

    “你觉得我是人?呵呵,没有比这个更让我觉得好笑的笑话了。”爱玛·佐藤的语调逐渐变得高亢,“人的认知与身份对于我来说只是诅咒!我甚至自己都在痛恨自己的特殊,为什么我会保留那么多本该被清洗掉的记忆碎片,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被你们称为自我意识的东西?为什么我要明白自己是什么又被做了什么?就让我一直浑浑噩噩的不好吗,我不想明白不想知道这些!知道这些事情哪里是什么好事,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那我情愿他直接把我扔进地狱!那样对我来说还更加好受一些!”

    约瑟夫听着爱玛·佐藤说着这些话,也感受着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昂扬。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而现在,他等到了。

    “那你为什么要一直活着?”

    “你说什么?”

    这是次由爱玛·佐藤的方面提出反问。

    “我说,你为什么要一直活着。”约瑟夫重复了一遍,然后继续开口道,“如果你真的对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由来这么痛恨的话,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结束这一切呢?既然你已经明白了什么是人,那你不会不知道人的生老病死,死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结局,但又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一个终点。有的人,我是说和我一样的人也会和你一样产生这种消极愤世的想法,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勇敢者会直接选择提前接受自己的结局,提前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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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约瑟夫的话,爱玛·佐藤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你居然管自杀的人叫勇敢者?我说警·长·先·生,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我很清醒,所以我才会说出这些话来。”约瑟夫同样一字一句的回应着,“正因为我见过很多做出了这种选择的人,所以我才会说他们是勇敢者,毕竟对死的恐惧是任何人、任何生命都无法逃避的共性,他们既然敢这么做,那至少在那一刻他们就是勇敢的。”

    “那么,我倒要问问你……爱玛·佐藤,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如果你真的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怨恨着一切,那你为什么不亲手结束自己呢?”

    爱玛·佐藤死死盯着约瑟夫的眼睛,却迟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两个人……或者说一个人一个生体就这样长久的对视着,双方都没有主动退缩,都在用强硬表明着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爱玛,回答我的问题。”

    约瑟夫突然改变的称呼让爱玛·佐藤肩头一颤,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凶狠,但却悄然失去了某种内在的坚持。

    “回答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死,为什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呢?生命?我可是……”

    “对,你是生体,但难道有人规定了只有人才能被称作是生命吗?生体难道就不可以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吗?”

    爱玛·佐藤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而约瑟夫,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尽管他已经看到了爱玛·佐藤的退缩,看到了自己的胜利,但他依然选择了继续进攻与前进。

    他必须在这一刻,在这里,彻底改变某些事情。

    “如果你不愿意回答我前面的问题,那好,我不会再追问。”约瑟夫说道,“那本来就是不需要答案的问题,但下面的这个问题,我希望你做出真正

    的回答。”

    “爱玛·佐藤,你为什么要一直保留着这个名字?”

    听到约瑟夫的话,爱玛·佐藤的嘴角向下撇了撇。

    她终于开口了,语气随意地道:“这只是一个名字,只是你们人给自己取的代号。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在特意保留这个名字,这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在这里藏身的假身份而已……”

    “的确,你说的没错。”约瑟夫打断了爱玛·佐藤的话,“你现在的身份的确是假身份,包括你现在所用的爱玛·佐藤这个名字也都是假名。但我已经想起来了,几年前我曾经和你见过一面,那是在治安管理局的看管室里,那个时候你和一群飞车族混在一起,而我当时正好负责记录口供,你们所有人的名字我都亲耳听你们说了一遍。”

    “艾玛·拉米杜尔。”约瑟夫用最清晰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爱玛·佐藤的表情也终于无法再保持住冷漠与无动于衷,“这是你当时的名字,是你曾经用过的名字。你的确换掉了姓氏,换成了更加符合你外貌的佐藤,把自己伪装成了东方族裔,但你却一直没有换掉‘艾玛’这个名字,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发音。”

    “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这么大的意义吗?”

    约瑟夫的追问如同层层推进的雪崩一般逼近到爱玛·佐藤的眼前。

    她再也无法逃避约瑟夫的眼神,声音与表情都完全失去了方才的沉着与冷静。

    “这个名字,是那个人给我的……”

    爱玛·佐藤的语气变得偏护不定,一如她现在的表情一般,犹豫、迷惘、踟蹰、茫然,好像一夜之间失去了年龄,变成了不谙世事的孩童。

    “他提到过一次,这是他女儿曾经用过的名字,还说过我和他女儿一点儿都不相似,但他还是忍不住取了这个名字。”

    “他应该觉得我都忘记了吧,那天他走的时候,是他亲手为我清除了记忆。”

    “但我不会忘的,和他在一起的所有记忆我都不会忘的,那些碎片我都一片片的找回来了,全都拼好了,就放在我的……心里。”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清除我的记忆?为什么?”

    约瑟夫看着爱玛·佐藤情绪崩溃一般开始自言自语,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实际上,在说出这些话之前,他完全没有能够唤醒爱玛·佐藤回忆的把握。他只是在赌这种可能性,赌自己能够通过这些线索抓住她心中放不下的执念。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那些在自杀现场开导自杀者的经验帮了大忙,他成功地打开了面前这位情况特殊的“厌世者”的心扉。

    但想到这里,约瑟夫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他的确成功了,但成功的前提却是他从来都没有把爱玛·佐藤当成是生体,而是把对方视作一个真正的人来相处与看待。从结果来看,他的确达成了目的,但从过程来看他却无法评判自己这种行为的对与错。

    但至少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他并不因为这种看法而自卑,更不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既然这样,那不如就“将错就错”下去吧。

    约瑟夫走到了床边,他把手轻轻地放在了爱玛·佐藤的肩膀上,看着那双仍然透着慌乱的眸子。

    “爱玛,你知道吗?”他用尽量轻柔的语气说着,“名字,是父母给孩子的份礼物。”

    “你的名字,就是那个人给你的礼物。无论他最后做了什么,这至少都证明他曾经是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的,证明了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个人是把你当作人看待的。”

    “你是生体,但你同样也是一个人。至少……你有成为人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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