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芳华(6)
地狱芳华(6)——异乡异客 光之城已化作橙红色的细线,再度隐没在天际的雾霭间,夜色弥漫,幽蓝如 铁,寒风愈发肆虐,在荒原上呜呜作响。芙兰把头脸全裹在斗篷下边,还拿毛毯 胡乱缠了好几圈,但利刃般的寒气仍然从留在眼睛那的空隙灌进衣服里,把细小 的霜粒挂满她的睫毛,脸蛋的上半截已经差不多失去知觉了,这让她不断地联想 起冰魔们爱吃的那种冻rou。她曾经无数次抱怨黑崖城的冬天,如今她开始祈求光 王原谅她的无知,因为和白茫茫的旷野相比,哪怕酒馆的窗户边也绝对算得上是 天堂了。 “还有……多远……先生?”芙兰努力从咔咔碰撞的牙齿间吐出哆嗦的问 句。 “差不多了,前面有个镇子。” 前面那个高瘦的身影低声回应,细滑的黑色长袍拂过结冻的地面,既看不见 他的步伐,也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就好像一尊黑色的塑像缓缓滑过一样。他的本 名叫艾哈迈尔.摩拉迪,但芙兰无疑不喜欢这个麻烦的叫法,她觉得还是叫“先 生”更顺口些。 “那个……啊,既然您是个巫师,就不能想点什么法子让我……啊,我是说 我们……暖和点嘛?我记得巫师都喜欢玩火来着。” “当然有法子,不过,我储备能量可不是为了当个会动的壁炉。”巫师的声 音听起来对她这蠢笨的想法颇为愤慨:“而且得多少能量才够?想想你一天得往 壁炉里加多少柴呐!”他沉默下来继续往前滑动着,但接着又想起了点什么: “不过,你都走了五天了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啊,那个……”芙兰隔着帽子轻挠着脑袋:“其实我早想到了,不过我胆 子小,问问题的时候总是很忐忑来着。” “嗯?”巫师轻哼了一声:“可我记得一路上你好像已经问过不少问题 了?” “啊?是吗?”魅魔的眼睛眯缝起来,调皮地皱着眉头:“哈,和那些不一 样,这个问题算是我向您提要求嘛,这种时刻我最不好意思了。” “那可真是可贵的好品德。”巫师耸了耸黑袍子底下的肩膀:“当然,假设 你说的是真话。” “喂!先生,难道你就特别希望听到我点着头说:啊咧!没错,我是个笨蛋 啊!”她抬高了音调,一边说一边前后摇晃着脑袋,然后停下来朝巫师撅起嘴: “那样,你就开心啦?” “唔,其实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与其指望看 巫师玩火,不如自己在背篓里拿支火把。” “啊!”芙兰睁圆眼睛吐了吐舌头:“抱歉抱歉,我又忘记这个啦。” “第二,小姐,你的表情很丰富,但是,当别人背对着你的时候,是看不见 的,尤其是当你的脸还蒙在毛毯里。” “啊咧,好像是这样呢,可我总是情不自禁嘛……不对!那你怎么知道我的 表情?” “你觉得呢?” “呃……您是巫师嘛,所以,其实这很平常对不对?” 巫师再一次耸了耸肩膀:“这么简单的事情用不着法术——你从没发现当你 的嘴和鼻子扭来扭去时,说话的声音也会跟着变吗?” “哎呀!”芙兰使劲拍了拍脑袋:“跟着您果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咧!” 巫师没再作声,只是加快脚步穿过寒风,芙兰手忙脚乱地点着了火把,重新 背起行李,小跑着紧追上去,好像生怕那黑色的轮廓会溶化在黑夜里一样。 当他们推开旅馆的门时,已经是入夜四五个小时之后了。芙兰像饿了三天后 突然闻到鱼腥味的猫儿一样奔窜到火炉边,把背篓搁到一旁,掀开面罩大口地喘 着气,大厅里弥漫着汗臭和麦酒混杂的气味,以及乱哄哄的喧嚣声,那让她觉得 无比亲切。她脱下手套,把发僵的手指在炭火赤红的光里像烙饼一样翻来翻去, 好些恶魔侧过头来打量她,这几天她总是面对这种注目,一半是因为她毛躁的动 作,另一半则是由于“乡下小旅馆的人力资源太糟糕了”,前台是公的,服务生 也是公的,一只魅魔也见不到。巫师埋怨过这种情形,其实在初熟者分配的时 候,是会考虑每个地区的性别比例的,但收效远低于预期,因为什么都阻止不了 女士们对琳琅满目的商店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的追求,很快她们就都自己跑到城 市里去了。 巫师眼下正同柜台里的雇员说着话,然后把银币搁在台面上,芙兰隐约能听 到那劣魔讶异然后变成坏笑的声音:“……大师,您可真会享受生活……” 黑袍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朝芙兰那边望了一眼:“该走了,小姐,房间 里可以生火。” 芙兰站起身来,一只手拖着行李,另一只手向刚才关注过她的顾客们挥手致 意,不过现在他们大都已经没朝她看了,这让她不免有点失落,嗯,最习惯的那 种失落,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微笑了一下——那也是习惯。 “抱歉,没有两张床的房间了。”当她抬脚跨上楼梯时,黑袍子在前面低声 说。 “知道啦,每家旅舍都一样。”她有点愤懑地嘟囔,同时在心里骂着:“该 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订两张床啦?” 房间不大,她生了火,只是个巴掌大的煤炉,那让她开始怀念黑崖城纵横交 错的供暖管道。巫师叫了晚餐,由服务生送来房间里,她拿刀使劲锯着冻得像石 头的面包,把它们一片片摊在炉子周围烤软,rou干差不多也一样硬,很咸,什么 香料也没有。不过她倒不大在意食物的好坏,刚到黑崖城时她也捱过挺长一段有 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她就着水三下五除二地嚼完了自己那份,去楼下把铜壶灌满 水,拎回来搁在炉子上,把气门扭开几分,火一点点旺了起来,蓝色的火苗舔舐 着壶底,缕缕白汽在空中飘舞着。 现在,巫师侧着身子坐在桌旁,用蘸水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他的双脚 泡在一旁的木盆里,热水漫过脚背,雾气蒸腾,芙兰蹲在水盆跟前,有点笨拙地 来回搓揉着那双脚,它们看起来根本不像血rou,而像是半透明的玻璃或玉石,还 有些犹如烟云的蓝色东西在里面隐隐翻滚。他把笔尖在墨水瓶里浸了一下:“不 错,比天的时候舒服多了。” “那当然。”她咧着嘴微笑起来:“邦德斯经常说的,服务质量要精益求精 哟。” 去你的,刻薄的怪家伙,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她在心里嘀咕着。可以打包 票你从没见过我这么老实的魅魔呢!真不知道是你太幸运呢还是我太不幸。不过 她必须承认在酒馆的日子对她的影响不小,例如这个脸上笑咪咪心里却在骂人的 坏习惯……啊,不对,怎么能叫坏习惯呢?应该是“心里虽然一百个不爽脸上却 还是笑咪咪的好习惯”才对嘛。她坚决地点了点头,嗯,绝对是好习惯,和那些 动不动就横眉冷眼或者大吵大闹的魅魔比比就知道啦。但这个念头让她一下子又 沮丧起来——是啊是啊,不过她们全都比我受欢迎就是了。 巫师最后一次审视了一遍那张纸,然后把笔擦干,套上盖子放回笔盒里,转 过身来俯视着她:“好了,我们可以来谈点正事了。”他挥了下手:“多谢服 务,坐吧。” 芙兰直起身,搬了张椅子坐过来,双手托着脸庞,望着巫师蓝幽幽的眼睛。 “明天,我们应该就能抵达寒露谷,从那儿穿过赫拉纳山,就算离开西诺平 原了。在那之前,我最后问你一次: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现在回头的话还来得 及。” “嗯!”她边点头边眨巴着眼睛:“我可是从来不吃后悔药的喔!再说,我 已经考虑过很久很久了。而且……如果我现在就跑回去的话,那些家伙一定会笑 得和傻瓜一样:‘啊!这不是我们的大冒险家芙兰小姐嘛!这么快就旅行归来 了?一定带了满袋子的宝藏吧?’”她使劲晃着脑袋:“啊呸呸呸,太丢人了, 我才不要那样呢。” 巫师又耸了耸肩膀:“你考虑得真周到,小姐。” 他把那张纸递过来:“那么,把这个看完,如果同意的话,就在上面按个指 印,不同意的话,明天我雇个人送你回家。” 芙兰接过那张纸,上面绕满了龙飞凤舞的墨迹,她上下端详了几遍,抬起头 来微笑了一下:“啊咧,印泥在哪儿?” 巫师揭开小圆盒子,她把食指在里头抹了一下,然后使劲按在纸的正中间: “这就行啦?那,先生,您的热水还要吗?不要的话轮到我洗了。” “你应该改口叫我穆塔了。” “穆塔?为啥,你不是说你叫阿哈马尔什么的嘛,怎么改名字了?” “嗯?”巫师眼里的蓝光直射在她的脸上:“你不是看了那张纸么?” “我是看了呀!”她不好意思地挠着细细的犄角:“不过我太多字不认识 了,干脆懒得看了,反正我打定主意跟您走啦。” 巫师的手捂着额头,深深地俯下身去,几乎要把头撞到膝盖上,过了几秒他 又抬起头来,扭过脸去望着窗外,指头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芙兰一脸茫然地看 着他,显得有点慌张。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重新扭过头来:“那个,你的降生 地是哪儿?” “赛……赛利昂……所以我姓赛利昂嘛。” “嗯,好,很好。”巫师继续敲着椅子:“我会给教育委员会写封信,建议 他们追究当地机构的失职……嗯,就说我在黑崖城遇到一名生于赛利昂的魅魔, 可她居然看不懂自己的卖身契!” “卖……卖身契?” “穆塔是主人的意思。在那张纸上按了手印,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奴隶 了。” “奴隶?”她的脑子里浮现出贵族和富商们用链子牵着的那些人类女奴: “要用铁链拴在脖子上吗?要挨鞭子吗?” “那倒不一定,我不喜欢那个,不过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不然。”巫师把 身子倾过来,眼里的光芒照得她直眨眼:“作为一名巫师,我可是有你想不 到的惩罚手段哟。” 她扭过脸去避开他的眼睛:“切,那和劳务合同也没多大区别嘛……啊,对 了!”她突然又兴奋地转过来:“是不是还要陪主人上床?” 巫师往后倒在椅背上,仰起脸朝着天花板,使劲喘了几口气:“你的服务意 识果然够超前啊小姐。反正,如果主人有需要的话,你当然得照做。” “那就行啦!其实,不就是伺候别人嘛。”她的声音里带着幽怨:“这些年 我不一直都在干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还得服务许多人呢,认识的不认识 的,现在只要服务一个就行了,其实好多啦。”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签下那张契约,你的一切,自由,乃至生死,都不再 属于你自己,你不介意?” “死?”她沉思了一下:“也没关系啦,因为……我觉得你虽然总喜欢挖苦 我,但应该不是个残暴的家伙。” “啊哈哈哈——”巫师突然大笑起来,几乎把芙兰吓得从椅子上跳下来,连 木板墙也随之格格作响,他把那张带着字迹与指纹的纸扔进跃动的炉火,炽烈而 短暂的橙黄色闪过,只余下焦黑的灰烬:“很好,很好!我一直在好奇那位女士 为什么会对你有好意,而现在,虽然我还没能参透她的眼光,但起码,你的表现 在我的预期之外,这很好。” 他把脚套进拖鞋里,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不过,你以后还是得叫我穆 塔。” “为什么?” “因为在乌尔之语里,主人和老师是同一个词。” 洗漱完毕之后,她脱了外衣,哆嗦着钻进冰冷的被窝,巫师已经先在床上 了,直直地仰面平躺着,依然裹着一层薄袍子,但总算不再罩着兜帽,他深蓝色 的脸瘦长而光滑,五官全都显得模糊,黑色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晚安,穆 塔。”她背对着那不解风情的家伙,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但过了几分钟,她又想起了点事情,她翻了个身朝向巫师那边:“穆塔,你 先前说给教育委员会写信来着?” 巫师低声哼了一下。 “其实……是我自己上学不认真来的,不是学校的错吧?而且,都过了三十 年啦,估计长官早都换啦。” “我当然晓得。” “那你还?” 巫师悠然地把腿屈起来搭在一起,被子拱起,冷气从缝隙里灌进来,让芙兰 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他几句。“这是谁都不吃亏的事情。”他轻描淡写地说: “让教育委员会的那些家伙有个白吃白玩的机会,而赛利昂的地方官,如你所 说,既然和他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他只需要抓住机会和上头来的人物套近乎就 好了。” “唔……好像是这么回事。”芙兰把被子的边缘压紧了点:“唉,您的思维 总是这么复杂,我压根跟不上呢。奇怪,以前和别的恶魔打交道从来没有这种感 觉。” “因为我是个巫师呐!”他总算重新伸直了腿:“大部分跨国管理机构的高 层都是巫师,巫师的脑子总得比一般恶魔中用点。” “明白了……晚安,穆塔。”她翻过身去,重新蜷成一团,不过没能安分多 久,她又慢慢滚了过去,手指轻轻戳着巫师的胳膊:“啊……其实……还有个问 题……我一直都想问您的……” “说。” “真的不考虑……”她突然抬高音调:“和我来一发?” 巫师猛地咳嗽起来,芙兰不清楚他是在掩饰自己的笑,还是他的笑声本来就 是这个样子。过了几秒他平静下来:“巫师从业准则第五章第七节规定,巫师不 得交媾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魅魔、幻魔、失心者、惧枭、号哭兽……等等一切 可能具备灵魂侵蚀力的生物。” “为什么?” “可能引起癫痫、脑炎、昏迷、神经痛、法力丢失、精神分裂……乃至死亡 等严重后果。” “喔!”芙兰听得直咂舌头:“真可怕,那你们平时怎么解决需要?难道和 人类一样撸管子?” “当然是该怎么解决还是怎么解决。” “嗯?”芙兰迷惑地皱着眉头。 巫师习惯性地耸起肩膀:“事故概率是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没有确切 数据,不过反正,我没见过。” “啊喂,那这规定有什么意义啊?” “意义?技术规范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保证永远能找出你的毛病。这样, 当委员们缺钱花的时候,他们只需要组织一次执法检查。” “听起来又是这么复杂。”芙兰悻悻地嘟哝着,不过几秒钟后她就大声喊了 起来:“喂!不对!既然是这样,那你还担心什么?” 巫师咳嗽样的笑声让床板都晃动起来:“很好,很好,你好像并没有笨到不 可救药么。” “喂,穆塔,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 “好吧,小姐,别介意,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那位女士原本只是告 诉我你没有魅惑力而已,但这几天,我觉得你和其他魅魔不一样的地方并不止这 点。而作为一名巫师,对神秘未知之物保持审慎是我的习惯。” “嗯嗯嗯,我明白,我理解。”她转过背去,把脸捂在枕头里:“反正我被 拒绝过不知道多少次啦!同被那些傻大粗拒绝相比,能被一位巫师拒绝……嗯, 感觉妙极了。” 她使劲扯了下被子,把它卷到身下。“晚安,穆塔。” 次日午后,他们在三叉路口转上了向南之路,赫拉纳山依旧在远方如黑墙矗 立,但那道V字形的豁口已经清晰可见,霜塔的影响力渐渐消褪在身后,潮湿而 带着暖意的风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植物也愈来愈多,这一切都让芙兰兴奋不 已。午夜时分,他们抵达了谷口的集镇,度过了在西诺平原的最后一晚。但大半 个晚上芙兰都在叽叽喳喳地发问,关于山那边的世界,关于旅行的目的地,关于 巫术,关于传说,关于形形色色的恶魔和生物,总之一切她能想得到的未知事 物。这让巫师颇为恼火,最后他威胁说如果再不好好睡觉就把她送回家,她才终 于安静下来。 第二天清晨,他们开始穿越山谷,路是上坡,走起来得多费点力气。风不住 地尖啸,吹动着衣角哗哗作响,让脚步更加维艰,但芙兰并不厌恶它们,风中挟 带着的花草清香让她着迷,山间繁茂的林木也一样。自从离开降生之地以来,她 再未见过如此浓郁的绿色,赫拉纳山漆黑的顽石和西诺平原灰暗贫瘠的大地让她 麻木。而现在,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炽烈的新奇和欢愉感在灵魂深处燃烧着,就 像从魂树的树梢上坠向源质之河,在空中次学会呼吸时那样,就像在新生营 昏暗的帐篷里,次让雄性刺进自己身体时那样。 “穆塔。”她在风中仰起脸,伸开双臂,深深地吸气,红色的发丝沾着朝 露,随风而舞:“比我预想的还美……知道吗,就算真的要给你做奴隶,我也不 后悔呢。” “美景遍满河山万里,但你永远只能占其方寸,当你去过的地方多了,就会 明白的。” “不。”她使劲摇了摇头:“我会把美景收在我的心里,这样,它们就永远 属于我啦。” “嗯?”巫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他们静立在风中,四目相对,过 了快一分钟,他才重新转过身去:“看来,不和你上床也许真是明智的抉择。” “切,我们不是每天都睡一张床么?”芙兰迈开步子追到巫师前头,转过身 来朝他忽闪着眼睛:“是你教的哟,不要在背后做表情,是吧?穆塔。” 穿越山脉之路比芙兰预想的更长,她曾在这座山里生活了数十年,当站在阳 台或是广场上时,她对它的高度有着相当直观的认识,但她从来都只看到过它的 一面,现在,她才意识到赫拉纳山远不是一堵石墙,而是厚实宽广的屋脊。道路 在蓬草与灌木间蜿蜒着,沿着峡谷起伏无定。路上的旅人并不少,几乎每隔一会 都能见到驼满包裹的商队以及成群的牲畜,从峡谷的彼端而来,间或还有人类, 手被反绑在背后,由拴在脖子上的铁链结成长队,在押运私兵的皮鞭和靴子驱策 下蹒跚而过。芙兰对这些并不陌生,黑崖城的城门前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商队, 卖掉粮食与rou畜,再带着产自山岩深处的宝石和金属而回——西诺平原上的城市 大都如此,田地贫瘠的出产远不足以供养众生,生活品必须依靠贸易。 但她发现,自己对那些牲畜——确切的说是人类——的感觉有了些许不同。 它们是一种用途广泛的货物,能满足各种需求:肚腹、性欲、苦力……但整体来 说,和牛或骡马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现在,她总会想起那个弹着琴唱歌的女 人,那个被cao得鲜血直流还能微笑的女人,那个能让冰魔贵族在她面前退让的女 人,但那都不是关键,她最无法忘记的,是女人把披风盖在她的肩头,搂着她一 起左摇右晃地唱歌的那一刻,那种感觉让她觉得古怪而特别,但却总是忍不住去 回味。她见过许多的人类,他们的眼睛里带着麻木、恐惧、绝望,或是仇恨,但 那个女人的眼神,不论在人类还是恶魔身上,她都从未见过——而还有最为重要 的一点,是那个女人要求巫师带上她的!为什么?她不明白,连巫师也不明白, 但她的生命却从那一刻开始改变了。 “人类真是奇怪,他们看起来如此相似,可为什么……又能如此不同?”她 在心里追问着。 白昼很快过去,在夜幕下他们继续前行,渐渐接近峡谷之路的最高点,她抬 起头眺望,在高处的山坡上,所有的树木都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色,连晚间的 寒雾里也弥漫着柔白的光辉,整个世界犹如冰雪般光洁静谧。她瞪大眼睛凝望着 白色的山林:“穆塔,那白光是什么?” “嗯?什么白光?”巫师楞了一下:“喔,你一直在山那边的话,倒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