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水至清则无鱼
第四十七章 荀彧正在浇花，郭嘉扑在荀彧怀里声泪俱下。 “文若哥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说错话了害得你们分开你打我吧呜呜呜……” “我就不明白了。”荀彧放下花洒，揽住郭嘉，“为什么我们在房间里对话都能传到你的耳朵里？” “呜呜呜不是我是司空在你家安排了……”郭嘉自知失言，顿了顿，又哭了起来，“总之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我保证不还手……” 荀彧在郭嘉头上拍了拍：“好了，打完了，滚吧。” 郭嘉擦干泪水，握紧荀彧双手：“不行，我是来跟你解释的，昨天只是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主公和刘备什么都没有，连他们在吃饭的时候我和许褚都在旁边，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我知道。”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甩了他？” “奉孝，我问你，”荀彧幽幽叹息，“你觉得我和玄……和刘左将军合适吗？” “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心里话。” “我完全不清楚你们俩是怎么搞到一起的，简直莫名其妙。” 荀彧捂脸：“话糙理不糙。所以，我们分开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合适，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来道歉？” “所以你可以走了。” “嗯。”郭嘉转身便走，片刻，去而复返，“不行，你们俩必须要和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和好我就在你家闹，闹到你们和好为止。” 荀彧无奈笑：“你去告诉主公，真的不是他的问题，叫他不要管了。” “不是主公叫我来的！绝对不是！”郭嘉打死不认，“是我看你们过得这样不好……” “谢谢你，我很好。” “但是刘备很不好！” “……他怎么了？” “你真想知道？” “不说算了。” “好，我说，他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晕倒在大街上！”郭嘉想了想，补充道，“医师说他是服用了药物后酗酒过量，要是晚一点发现，可能就救不活了！” 荀彧沉默良久，才道：“他还好吧？” “不好，很不好。据知情人说，他醉酒的时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哭得肝肠寸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荀彧皱起眉头：“叙述军情的时候不要过分夸张，忘了吗？” “但他很伤心是真的，连我都能感觉到。他醒来之后扫视一圈，没有发现你的存在，眼神都灰了，我亲眼看到的。” “很可怜吗？” “可怜。” “可怜你去安慰他啊，跟我说什么？” “可是他需要的是你……” “他需要谁就得是谁？他需要天上的月亮也要人为他摘下来不成？” 郭嘉不敢置信：“荀文若你……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但我没想到你会冷血到这个地步！荀文若，算我看错你了，你这个负心汉，我们以后不是朋友了！” “郭奉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因为刘备跟我发火了。”荀彧冷笑，“我怎么早没发现，你们关系亲密到这个地步？可以啊，他刘玄德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刚好，没有我在旁边，你们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了。我告诉你，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其实他在床上……” “啪——”郭嘉气的发抖，轻轻给了荀彧一巴掌，打完就流泪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实在是你太可恨了……我要去告诉陛下，让他撤你的官，不让你这种人当尚书令，你等着吧！呜呜呜……” 荀彧摸了摸脸，拿起花洒，继续浇着不需要那么多水的花。 没想到郭嘉还真跟皇帝说了。 皇宫里，皇帝把帛布递给荀彧：“荀卿，这是某位卿家弹劾你的奏章，他说他不想经过你，直接给朕了。朕觉得这不怎么合适，交给你看看。” 荀彧接过奏章，打开扫了一眼便合上：“既然是弹劾臣的，由陛下做主吧。” 皇帝接过折子，淡淡微笑：“朕听说孝宣帝的时候有大臣因为和妻子太恩爱被弹劾的，还是头次听说……因为这种理由被弹劾的，叫朕不知如何是好。” 荀彧恍惚道：“既然陛下都不知道，臣就更不会知道了。” “荀卿，你心不在焉。” 荀彧回过神：“抱歉，臣失礼了。” 皇帝轻声说着：“朕去看过左将军了，他没有郭卿说得那样夸张，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是吗。” 皇帝又出言解释：“朕只是尽君臣之仪才去探望，并不是因为和左将军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希望你不要误会。” “陛下——” “好了，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臣失礼了。” “其实朕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朕是希望你二人成为朋友，好好陪伴在朕身边，却不曾想你们……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更不想你二人会闹成现在这样。这不是朕想看到的结果。” “嗯。 ” 皇帝不悦：“……跟朕说话很无趣么？” “啊？”荀彧回神，“没有，没这回事，您说，臣在听。” “是么？”皇帝挑眉道，“既然这弹劾的奏章都交到朕手上了，朕也不能全然不管。再加上荀卿你在朕面前三番四次走神，朕决定一并惩罚。荀卿，你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 “那朕就罚你即刻去左将军府上看看他，不看满两个时辰不许出来。” “这……” “君无戏言，你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 “那去吧。” “嗯。” 过了片刻，耳边响起宦官的声音。 “荀大人，愣着干嘛，走呀，奴才跟你一起去。” 荀彧从恍惚中骤然回神，看着身旁的宦官，一阵无话。 “你来做什么？！” 果不其然，还未进门，便被刘备的兄弟拦在了门外，某个文官打扮的人走了出来，语气客气，目光却带着轻蔑。 “在下简雍，乃左将军部下，不知荀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一个武将大喊道：“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叫这个王八蛋滚就行了！” “益德不可如此，”名叫简雍的人笑着说，“来者是客，不管是什么样的客人都不得无礼。” “放肆！”宦官怒了，“这是尚书令大人，岂容你等讽刺！” 简雍施礼：“公公息怒。” “罢了。咱家是奉了陛下圣旨来的，让尚书令探望探望左将军，其他人等不得阻拦。” “……” “还挡着做什么？起开呀！”宦官推开“门神”，对着荀彧笑，“荀大人，这边请。” 和刘备认识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到他家来。府邸不大，建筑摆设中规中矩，大概是因为身份，庭院里立着兵器架一类的东西，整体还算舒适宜人。虽然不是特别豪华，但以一个降将的身份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想来曹cao一开始也是想笼络这些人，只是自己介入后，一切都改变了。 荀彧进门的时候，刘备正在睡觉。由简雍叫醒了人，刘备翻身坐起，披着衣服，抬头看向荀彧。那一瞬间，荀彧忽然明白了郭嘉并未夸张。那目光望着自己，灰暗的眼神逐渐恢复了神采，仿佛见到了最期盼的人，喜悦就那样一点点传了过来，传到了荀彧心里。 “大哥，这混蛋是奉了圣旨来的，我拦他不住，”嗓门有些响亮，是张飞的声音，“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就把他赶出门去！” “反了你了！陛下交代要让荀令君待满两个时辰，闲杂人等不许干扰，岂是你说赶就赶！” 那喜悦还是在听见“圣旨”的时候渐渐模糊，随即，听见低沉的声音：“臣领旨谢恩，你们出去吧。” “哼！”响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哥，我们就在外面，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喊一声，我们冲进来救你。” 回应他的是沉默，和门被带上的声音。 “好了，咱家在院子里守着，谁都不许偷听，更不许进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你还好吗。” “还好，多谢关心。” “是……是陛下叫我来的。” “知道，刚才听人说了。” “你接着睡吧，我在旁边坐着。” “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 荀彧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刘备也没有讲话，时间一点点流逝。 “你先休息吧，我去门口转转。” 刘备低笑：“就这么不愿意陪着我？” “没有。”荀彧转移话题，“采薇呢？” “没告诉那孩子。” “这样。” 两个时辰在这样的氛围里，似乎是太漫长了。 “阿嚏——” 刘备打了个喷嚏，打破了一片沉寂，荀彧下意识地想解开外套，才发现二人已经不是这样的关系，放下手，出声提醒。 “你要不盖上被子，要不多穿点衣服，已经是秋天了，别着凉。” 刘备拢了拢衣服：“……谢谢。” “不客气。” 刘备低头笑了出来。 “怎么了？” “你这么温柔，我会误会你对我还有意思。” 荀彧唇角微动：“你想多了，我只是……” “别解释了，我懂，只是朋友间的关心。” “……嗯。” 现在这种情况，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吧。这句话，荀彧没有说出来。 “你觉不觉得我们像回到了刚认识那时候？” “是吗。” “文若，”刘备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在心里把你骂了八百遍，对你充满了怨恨，想着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可是刚才见到你的那一瞬间，什么怨都没了，心里只剩下欢喜。” 荀彧心中不由感到一阵钝痛。他又何尝不想和刘备恢复如初？可是，在旁人眼中，甚至在曹cao眼中，刘备不过是他曹孟德拱手相让而来的，迟早都要收回去。教荀彧用什么立场、什么心态，才能肆无忌惮地和他的玄德亲密相处？这个玩笑就到此为止吧……可他又如何甘心，付出了这么多，相处了这么久，就在这里结束？荀彧舍不得，又深深感到无可奈何。 “文若，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种体验，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牵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就是你。没有你，连我都不是我了……” 多少次，仅仅是听见这安稳的嗓音便让荀彧感到心情平静，更遑论这嗓音里蕴藏了感情，仿佛能让时间静止。 刘备嗓音哽咽，眼神湿润，目光充满了期盼。 “文若，现在我就像一条濒死的鱼，而你就是最甘美的清泉，你愿不愿意救活我？” “玄德。”荀彧的嗓音凉凉的，清澈而平静，“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水至清则无鱼’吗？” 刘备目光浑浊而绝望。 “玄德，适合你的水，应该是，没有那么清澈冰冷，但温暖而体贴，与你互相理解、互相爱惜，互生互长，你不在乎他的过去，他也能包容你的过往，这样，你们才会爱得难舍难分，谁也离不开谁，平静而幸福地携手走完下半生。”荀彧顿了顿，才道，“而那个人不会是我。你要的幸福，我给不了，我能给你的只有囚禁、伤害和毁灭。” “……”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你，是不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我告诉你，不是，我关心你只是因为我想得到你。用你的比喻，我不是水，而更像一只猫，把你放到我的碗里，只是为了吃，没有别的想法。可是这条鱼告诉我他不想死，不想成为人果腹的食物，我心软了，只好把他放回能让他活命的水域里，让他自由自在地游走。” “……” “玄德，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因为我没有不要你，为这种理由去伤害自己根本没必要，我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了。难道你没有发现还有这么多人关心着你吗？我知道你很痛苦，在他们的帮助下，你会慢慢走出来的，时间会治愈一切。而我，你说得对，我会付出我要付的代价，我接受这代价。” “……” 荀彧看着刘备黯然神伤的模样，忍不住在衣袖底下攥紧了拳，即使指甲刺入掌心也感觉不到疼痛。 “你家不要说两个时辰，两刻钟我都呆不下去。告辞。” 荀彧起身推门而出。张飞等人闻声闯入。 “反了你们这些人！个个都敢违抗圣旨，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是我的问题，和他们没关系，请带我去皇宫向陛下说明。” “哼，你们都是官老爷，只有咱家是奴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