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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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容月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郭持已经起了多时了,她穿好衣服,打算弄水洗漱,小豆子在外面敲了敲门,“嫂子,你醒了吗?” “我醒了!”容月见小豆子提着两个水壶进来,赶紧要上前接过去,却被小豆子拒绝,“我来吧。”说着,她走到洗脸架子前就要倒水。 容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叫住她,“等一下!” 小豆子停下,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容月脸红了一下,她总不能告诉小豆子,这个铜盆昨天晚上另有用处了吧。 尚未开口,小豆子就发现了什么,忙把水壶放到地上,走到烛台前,小豆子震惊地看着两根燃尽的红烛,“你们昨天晚上没吹蜡?这两根蜡是我前天才换的,能用两个时辰,要是省着点用能用好几天的。” 听到“两个时辰”,容月呼吸一窒,本来红的脸更加红了,走到小豆子旁边,解释道:“我昨天晚上有点怕黑,所以一直点着,后来睡着了忘了吹了。” “哦。”小豆子心想,反正也是给郭持攒的娶媳妇钱,既然是他媳妇要用,那就随便用好了,大方道:“没事,既然你怕黑,我可以多给你拿点蜡烛,够你每天都用到天亮怎么样?” 容月的脸已经快烧成红柿子了,“不必了……” 门口传来男人清越的声音,“你嫂子怕羞,不好意思说,你多给她拿一些过来,反正日后夜夜都用得着。”郭持身穿深黑色常服,背着手长身玉立站在门口,眉目含笑地看着容月。 “好嘞!”小豆子听话地去后屋了,容月摸了摸自己烧透的脸,“你好无耻。” 郭持背着手走进来,俯身低头,盯着容月的明眸,柔声道:“我只对娘子无耻。”他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铜盆,今日他不当值,一大早晨就是去干这件事去了。 “你……”容月刚开口,郭持道:“我?我与娘子多年夫妻,自然知道娘子心里想的什么,娘子好洁,昨日的铜盆肯定是不肯净面用了,因此我给娘子买了新的,娘子可喜欢?” 容月假装不在意,撇开目光,“一个铜盆而已,有什么好喜欢的?” 郭持把铜盆碰到她面前,“娘子细看,我不信娘子不喜欢。”容月依言看去,却见那铜盆盆地竖着几只雕刻精细仿若真鱼的小铜鱼,伸手摸去,小鱼还会转动。 郭持看着她,将铜盆换下,放了水进去,小鱼齐齐转动,十分生动可爱。正巧小豆子来送蜡烛,把蜡烛往桌子一放,也来铜盆前看热闹,郭持见小豆子十分喜爱的样子,道:“喜欢吗?喜欢哥也给你买一个。” “才不用!”小豆子道:“我知道这个铜盆是当时贵妃丧子心情抑郁,今上亲自为贵妃娘娘设计的,只为搏贵妃娘娘一笑,后来才在宫外流行开来,哪家女子能让夫君买一个,便是夫妻恩爱的象征,你还是送嫂子吧,以后我让我夫君给我买。”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容月心里又是开心又是痛苦,这痛苦毫无来源,简直莫名其妙,皇帝和贵妃恩爱关她何事?她这么一想,脑海里突然又想起了一个男人冷漠的声音。 “贱妇,本以为你只是生性善妒,没想到你还是个yin贱的女人……就凭你这种人,也配做……” 小豆子冲郭持吐了吐舌头,“我去端饭,咱们吃饭吧。”说完,走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郭持见容月面色不佳,赶紧上前搀扶她,“娘子,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容月看向一脸关怀的郭持,那话会是他对自己说的吗?她曾经背叛过他?她有些心慌意乱,“你是不是骂过我?” “胡说。”郭持下意识反驳道,他把她搂在怀中,“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呢?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只爱你一个人。” 容月倚在郭持宽阔的胸膛,心稍稍安定下来,或许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 容月洗漱完,小豆子已经把饭摆好了,三人一起吃了饭,郭持今日休沐,提出要带她们两个去镇子上逛逛买点首饰。 “我以前的呢?”容月问。 小豆子心虚了一下,看向郭持,郭持面不改色,“都收在妆奁里,你没看见吗?” 容月进屋坐在梳妆台前,台上有一个木盒很是精巧,她打开,里面是些首饰,琳琅满目,有新有旧,整体上以素淡清雅为主。 容月看着镜中经过一夜滋润,容光焕发的自己,为了搭身上穿的浅紫色衣裙,绾了一个小巧的发髻,选了两根银钗斜着插入发髻,不施粉黛,仍然动人。 小豆子在后面都看呆了,有些自卑地摸了摸自己的辫子,容月回头冲小豆子粲然一笑,“好看吗?” “好看!”小豆子答,容月冲她伸出手,“meimei,过来。”小豆子如同受到蛊惑一样,走了过去,把手放到她手上。 容月起身把小豆子推到座子上,散开她的大辫子,用木梳慢慢通开,“meimei的头发很好,乌黑发亮又粗又长,一看就是长寿之人,以后用白芷川芎泡的药汤洗发,能让头发变得更柔软。” 从小到大,只有郭持给她梳过头发,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人这么细致地对待她,小豆子有些不好意思,“嫂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月动作飞快,一看以前就是经常干过,给小豆子绾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发髻,又从妆奁中抽出一根银丝攒玉玉兰簪子插到小豆子发间,又抹了一点胭脂点在小豆子的唇上。 “我以前没告诉过你吗?”容月把手搭在小豆子的肩膀上,透过铜镜端详小豆子。 “没有!”小豆子红着脸摇了摇头,“现在告诉也行啦。” 容月温柔一笑,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走,出去给你哥哥看看。”二人一起出去,郭持看见二人愣了一下,装扮起来的容月,另有一番风味,小豆子更让他吃惊,装扮起来也有些女人味儿了,他这个meimei确实长大了。 一想到这,他居然有些怅然,小豆子长大了就要嫁人了,他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容易吗? 容月走到郭持身边,端详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眶,“夫君,meimei不好看吗?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难过。” “不是。”郭持握住容月的手,又恢复了原样,“我是被娘子荣光所慑,愣了一下。” “贫嘴。” 三人一起出门,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很少有人搭话,若是有人搭话,也是称呼容月为“郭娘子”,看起来就像认识她很久一样。小豆子刚开始有人来搭话,都是慌里慌张有些心虚,后来看出了头,想来是郭持早就安排好了,才放下心来。 等到了首饰店,容月一眼就相中了一枚镶着红豆的珠钗,一问价格,二两银子,容月不知道郭持的月奉多少,只能看向他询问意见。 郭持连价都没讲,直接就要付钱,小豆子暗暗咋舌,赶紧上前,用三寸不烂之舌又让老板搭上了一个红豆手串才作罢。 临走时,老板冲郭持称赞道:“郭家妹子好口舌,以后嫁到婆家肯定也不吃亏!” 郭持和小豆子带着容月四处闲逛,小豆子的嘴就闲不住,给容月讲哪家米店油店便宜实惠,那家成衣店是郭家经常来做衣服的,以及她上次给容月讲的八卦都是谁家的事,容月总算一一对应上了。 三人去了郭持上司刘总督家的巷子,指刘总督家的宅子给容月看,“老刘什么都好,就是抠门小心眼儿,你知道为什么哥哥总是这么晚回来吗?因为他每次骑马从军营里回来都得先把马牵到老刘的府衙那里才能步行回家。” 容月看向面色坦然的郭持,“夫君辛苦了。” “有娘子在家等我,我从来不辛苦。”郭持剑眉轻挑,风流肆意,容月瞪了他一眼,“meimei还在呢。” 小豆子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突然朝西一指,“那边就是和尚庙,镇上的达官贵人都去那里上香求佛。” 回家的路上,他们挑了轻微幽静的小路,周围杏树成林,树枝繁茂,春芽刚发,尚是花苞,已有幽香,容月想象得出,如果这些树都绽放开来,该是何等的云蒸霞蔚壮丽夺人。 容月的手触到花苞上,上有露水沾湿了她的指尖,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眸看向郭持,“夫君可是从这里摘的杏花?” “正是。”郭持想他永生都不会忘记她捻枝回眸的样子,缓步上前。 “可是杏花尚未开。” 郭持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想着那天回家的路上路过杏林,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她,费尽心思于林间穿梭寻觅,终于找到一枝最满意的花,折下送她。 他不必说,她自然能明白,二人相视一笑,如画如梦,小豆子想,自己永远不会这一幕。 三人回家后,小豆子要把盒子送到前屋卧房,却被容月制止,小豆子纳闷地看着容月,容月笑着说:“谁说是给我买的?” “不是给你买的,是给谁买的?”小豆子瞪大眼睛,容月笑看她,“你说呢?” 小豆子醒悟过来,“是给我买的!”看着容月点了点头,“为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发钗?” “小姑娘长大了,不能只辫辫子了,也该有自己的首饰了。”容月说的理所当然,小豆子心里却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样,酸酸涨涨的,这些事郭持是从来没有上过心的,他只关心她穿的暖不暖吃的饱不饱,有没有欺负她。 小豆子觉得鼻子有点发酸,瓮声瓮气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嫂子以前疏忽了,以后不会了。”容月拉住小豆子的手,小豆子却松了手,拿着东西飞快跑去了后屋。 郭持看着她们姑嫂和谐的画面,凑到容月面前笑话道:“你到会拿我的钱做人情。” “什么你的我的,你我是夫妻,本就是一体的。”容月看着他道,不知又怎么着他了,他突然转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再说一遍,我爱听。” 这个男人啊……容月凑到他耳边道:“你我夫妻本就是一体的。” 郭持吻了容月香颊一口,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命中注定就该是他的,他拉着容月的手来到厨房边的耳屋,本来是放柴火的屋子,现在被清理出来放了一个大大的浴桶。 “怎么样,喜欢吗?”郭持把容月拉到浴桶边,容月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时候安的。” “今天咱们出去的时候。” “你没锁门?”容月看向郭持,带着点甜蜜的埋怨,“也不怕人家偷了咱们的东西。” “谁敢偷咱家的东西?我看他是不想活了。”郭持眉眼凌然,倒是生出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容月拉了拉他的手,眼波流转,“芝麻绿豆的官,这么威风?” 郭持笑道:“不敢在娘子面前丢面。” “有件事,我今日才想起来问,不知夫君月俸几何?平日里咱们吃穿用度如何分配的?”郭持见她彻底对这个家上心了,心里快慰,带着她回房,把家里的账都细细告知。 郭持年俸十两,刚听到这容月吓了一跳,自己居然花了二两买首饰,郭持赶紧拽着她的手道:“要是靠这点俸禄活着,人早饿死了。” 郭持在江湖上结识了很多朋友,有一个姓陈的朋友家里开票号,开遍了整个安州,来丰镇的时候遇到点麻烦,是郭持帮忙摆平的,为了报答他,就让他在丰镇和周围几个镇子入了股,只等年底分红。 再加上平日里有些人孝敬的钱,林林总总光活银可用的就攒了五百多两,更别说存在别处的银子。 平日里他每月给小豆子二两银子开销,这里他说的是容月和小豆子,平时小豆子自己上山采药卖钱都留作嫁妆钱。 “夫君既然攒了这么多钱,为何还要meimei辛苦干活攒嫁妆?”容月不解。 “我自然给她攒了,只是想让她有一技之长,日后不管怎么样,都能养活自己。”郭持笑着说,这话倒新鲜,容月感觉从未接触过这种话,问道:“她日后自然可由夫婿养着,怎会?” “世间男儿多薄幸。”看着容月眼神变化,郭持赶紧道:“可不包括我,我对娘子可是一心一意。” 容月笑着打了他一下,“好了,快说吧!” “貌美如花的女人尚会遭人抛弃,更何况,小豆子,你也知道容貌不佳,我得让她有个安身立命的法子,日后不管和夫婿是好是坏,饿不死就行。”郭持拉着容月的手,认真地问,“娘子,日后我打算陪送一个生药铺子给小豆子,你同意吗?” “当然。”容月也拉着郭持的手,认真道:“我才知道夫君是这样好的人,前两天我怀疑夫君骗我,是冤枉夫君了,对不起。” 郭持把容月揽到怀中。 后屋中,小豆子先趴到床上闷了一会儿,起身端着盒子来到梳妆台前,打开盒子,银钗上镶着红豆,做工精良十分好看,红豆手串悄悄躺在旁边。 她把钗换了,端详起镜子中的自己,又想起今天早晨容月给她梳妆的场景,她想容月才刚来两天,她就已经不讨厌她了。 甚至……她有点希望容月一直想不起来,永远留在郭家才好。 她摸着光滑的镜面道:“只要你以后对我好,我就不讨厌你把郭大哥抢走了,我就同意你们永远在一起了……” 估计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她攒着新发钗,来到前屋,把容月的发钗还了回去,还把红豆手串放到容月的手心。 “手串送我了?”容月笑着看着有些倔强的女孩,小豆子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个发钗,这个手串嘛,红豆太多了。红豆不就是相思豆吗?相思来相思去的,送你了。” 容月把手串戴在手腕上,红豆越发称得她的手腕似雪,“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