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如死海

    暮云今天接了四张战帖，将自己的排名定在甲级第七，落日之后论剑暂告一段落，暮云走到往常顾千寻会等他的地方接小贝壳回家。

    没人。

    暮云花了半个时辰才在不远处一颗树上找到顾千寻。

    记得早上路过时还是枯死的树，不过一个白天便长出了嫩芽，盛开着重重叠叠的纯白山茶花，繁茂的树叶和花影遮天蔽日，将倚坐于树桠上熟睡的少女藏为己有，一点气息也不漏。

    暮云：“……”

    暮云：“……草。”

    深呼吸平息过速的心跳，暮云一把抹掉头上汗珠，抖着手用玉符给霍凛和裘榕发“人找到了”的消息。

    他差点就找闻光开千里月明阵了。

    而花间的少女却无知无觉，抱着琉璃剑睡得正酣，面色粉红，嘴角带笑，已然沉入美梦中，任由腰间玉符闪烁。

    暮云静静看了半晌，飞身踏上树枝将顾千寻揽入怀中，动作看似平稳，双臂抱拥少女的力度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娘亲……”

    他轻声呢喃着。

    “别丢下我。”

    顾千寻最近忙了起来，每天一早就化成小蚌的模样，被暮云贴上十几道防御符然后揣在心口，随他上场论剑。

    幸好暮云一路打上甲等前三后挑战他的人日渐减少，不然顾千寻指定是要闹脾气了。

    颠啊颠的，睡都睡不好。

    又一个日落。

    暮云抱着化成人形的顾千寻，与裘榕、霍凛结伴回家。

    论剑大会开始后再住云马牧场就不方便了，但要听从江家安排的住宿，裘榕第一个不干，他那头疼的后遗症现在都还没好，有时候倒霉了再遇上自己耳鸣的老毛病，一宿一宿睡不着，眼下乌青都出来了。

    什么丹药都不管用，最后还是顾千寻翻空间戒指翻出一瓶褪黑素，让他每晚吃上一粒才稍好些。

    于是他们四个一起在江城郊外买了个小院。裘榕出钱，霍凛选址，偏僻幽静，离落日草原也近，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月桂。

    偶尔遇上没人给暮云下战帖的日子，顾千寻不用跟着暮云出门，就给那月桂浇浇水、松松土，等桂花开时摘了一大捧，打算带回泽芝山让大丫磨碎了做桂花糕吃。

    大丫总喜欢把各种花做成各种糕点，桂花糕和栀子花糕尤其好吃。

    临近霜降日，甲级的排名基本固定下来，裘榕稳稳拿着丹药赛道的魁首，暮云进了剑术的前三后就没再往上争，而霍凛堪堪排在符篆第九第八的位置上，比另外两人要忙碌些，却也还算自在。

    四人都不是找事的性格，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悠闲。

    这天霍凛接了战帖出门，而裘榕和暮云在家赋闲。

    裘榕不知从哪儿又弄了张丹方钻研起来，顾千寻起先只在丹炉边烤烤火暖暖手，后面干脆就在不远处摆了个躺椅，借着炉火驱走秋后寒凉。

    她倒是很相信裘榕不会炸炉。

    暮云坐在摇椅旁的小凳子上，摆弄着手里的红色剪纸：“千千，这一个想要什么样式的？”

    他已经剪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图案，剪一个就递一个给顾千寻玩，堆在她腿上，还在她膝头放了本《民间剪纸艺术大全》，正照着书慢慢练。

    “嗯，小兔子和小猫咪都有了……”顾千寻翻了翻书，翻到一张玉兰花开的图样，“要这个花花。”

    暮云埋头cao作起来，咔嚓咔嚓几声，红纸翻飞间，一朵半开的花苞雏形在他手中诞生，细节随着细化慢慢显现，花蕊和花丝纠缠，栩栩如生。

    顾千寻从不吝啬夸奖，伸手摸着暮云的头顶：“小云真厉害，什么都会。”

    炉火映在她的眸子里，好似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跳动摇摆，婀娜多姿。

    裘榕生平第一次在炼丹时分心。

    他不自觉停了对炉温的控制，用来作丹引的月桂香气犹如实质般在屋子里飘渺，给不远处那两人相处的画面蒙上一层朦胧雾气。

    像梦一样美好。

    真奇怪。

    裘榕揉了揉脑袋。

    他沉如死海的思绪居然还能体会到如此奇妙美好的感受。

    美好。

    阔别已久的美好。

    上一次感受到“美好”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他捡来的小猫窝在他怀里打呼噜，脑袋枕在他膝上，尾巴晃晃悠悠，尾尖触到他手腕的频率和他轻抚它下巴的节奏相当，的时候。

    后来。

    后来怎么了？

    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耳边凄厉的哀叫，一声一声敲击着耳膜，刻在他的心脏上。

    有温热的液体自耳垂滑落，流至下颌。

    裘榕抬手摸了一把。

    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