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饮下毒药（江珩视角）

    第二天早上，叫醒江珩的是寂静。

    太安静了。

    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本应该是嘈杂喧嚷的，汽车的引擎声、人群的说话声总像一朵巨大而蓬松的云，将这间公寓托举到城市上空。可此刻却显出与平日不同的静。

    从看见这间屋子的第一眼起，江珩就知道江浥夏一定会喜欢这里。她总是害怕寂寞，喜欢热闹但又不愿意靠近，多矛盾的人，他的meimei。

    他还记得第一次带江浥夏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就像夜空中忽地爆开一朵烟花，她笑得灿烂又耀眼，她说：“哥哥，我们有家了。”

    我们，家。

    这两个词反反复复地在江珩的脑中打转，又和江浥夏的模样重合起来。

    一想到江浥夏，江珩就不自觉地泛起微笑，他是好静而内敛的性子，江浥夏大概是他的生活中最热闹的部分，为他乏味的生活注入了无数的能量与热情。

    如果没有浥夏……

    江珩闭上眼睛，不愿意想象这样的现实，然而乱糟糟的思绪却自顾自地继续下去。

    如果没有浥夏，他的灵魂也许早就随着父亲母亲在八岁那年离开，只余空空的躯壳残留在人世间，是她给了他继续生活的理由与意义。之后，他的一切生活都围绕着她展开，她的笑容成为他最大的追求，如果她难过，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心起来，想她之所想，忧她之所忧，这是一位哥哥应当做的，但这种情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

    江珩打量着整个房间。

    这间公寓是江浥夏拉着江珩一起亲自装修的，从里到外，从天花板到地板全是江浥夏喜欢的样式。看完一大本装修大全后，江浥夏对每一种风格都感兴趣，索性每间屋子都定制了不一样的主题，卧室是工业简约风，客厅是日式清新风，浴室是油画艺术风，将自己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各种摆件、画作分门别类，吵吵闹闹地塞满整个屋子。

    江珩说，他会努力挣钱给江浥夏买很多房子，多到一天睡一间都住不完，没必要全塞进这一间公寓里。

    但江浥夏只是嘻嘻一笑，然后趁江珩不注意将脸上的油彩一股脑全蹭在他的西装上。她紧紧地抱住他，一对猫儿似的眼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她的神情总带着天真的专诚：“我们当然会有很多房子，可这里是家。”

    江珩从来不会拒绝江浥夏的要求，这次自然也是如此。于是得到允许江浥夏更是百无顾忌，将房屋变成自己发挥想象力的画布。竣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江浥夏都不许江珩来这里，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的确是惊喜。江珩的房间被装修成了粉蓝色的公主房。

    江浥夏自小学习绘画，后来也一直作为自由插画师工作，在业内小有名气，审美自然是在线的。不同明度和饱和度的粉色被精心搭配与设计，间或点缀着小部分蓝色，华丽，精巧，但不沉闷，任何一位有志做公主的女孩都会梦想拥有一个这样的房间。

    即便如此，这个房间作为江珩的卧室来说也有些太奇怪了。

    江珩并不觉得生气，甚至感到一种奇异的兴趣，就像他对江浥夏所做的一切事情一样——只有与她产生联系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真实地活着。

    江浥夏歪着头问他：“哥你不觉得奇怪吗？”像天真又狡黠的小动物。

    “我很喜欢。”江珩直直地望着江浥夏的眼，几乎下意识地回答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应当顺着她的话说，他收回自己过于直白的视线，“不过，为什么要用这种风格呢？”

    “哥，你平时太压抑自己了，不要让自己过得这么累嘛，我很满意我们现在的生活，如果能像这样和你一直在一起就是我最希望的事。所以！我想用这种风格来唤醒你心中沉睡的自我，让纯真的粉色消除你一天工作的疲惫。”她从表情到音调、动作都刻意地夸张，就像在表演滑稽剧的小丑，但他知道，她带着百分百的关心与真诚，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再没有另一个人会比她更希望他好了。

    他还没开口，就看见她眨眨眼睛，露出一点讨好的微笑，“我好喜欢这间屋子，而且我的房间一个人睡的话有点大了，哥哥我害怕，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似是怕他立刻拒绝，她又补充了一句，尾音上翘，带着撒娇的意味：“就这几天嘛，江珩~”

    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小心思，感受到她对他的情感，他应该拒绝的，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兄长一样。

    江珩，快拒绝。

    江珩，快拒绝。

    他心里这样想，然而语言却先一步出卖了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脆又利落，甚至还带了一丝迫切：“好。”

    本以为只要看着她平安喜乐就已经足够，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其实远远不够，他渴望她，如同一个正常的男性渴望着一位女性，这种渴望已经其实早已突破血缘的束缚，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却被他极力压抑。

    但渴望不会消止，只会随着年月，随着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关心，不断地滋生、疯长，最终长成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

    这样的感情不应该继续下去的。江珩对此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但那只怪物却不断地在他耳畔低喃：“顺其自然吧，顺其自然吧。”于是就成了今天的样子。

    他是世上最糟糕的哥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江浥夏或许有错，但最大的错无疑在江珩身上。

    如果16岁那年，没有偷偷吻上江浥夏的额头，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在孟青点出自己对亲meimei隐秘的情感时就远离浥夏，她会不会拥有更好的生活？

    江珩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江浥夏还是在叹他自己。

    但是，经过昨天的事情后，除了自责与心疼外一丝隐秘、无法表述的快乐却在他心中升起——他最爱的夏夏，原来也是那样地爱着他，他可以触碰她，可以牵起她的手，可以吻她，可以感受她冰凉长发划过肌肤的质感，以及——可以爱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许可以永远待在她身边呢？不止是江浥夏的兄长，也是她的爱人。

    江珩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束缚早已经被卸下，只有在仔细看的时候，才能看到极淡的红痕，身体清爽干净，衣服也已经穿戴整齐，仿佛与他平常无异。

    但是江浥夏呢？她在哪里？

    “夏夏。”江珩呼唤，无人应答。

    他急忙起身，将公寓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个遍，连窗帘背后和床底都没放过，却没看见她的一点痕迹。

    也许只是出去一下，他想，但心底的不安蔓延。

    太静了，这很糟糕。失去了江浥夏的家外表好似没什么大变化，但里面的所有物品都好似一下子被抽去了灵魂，枯干地呆立在原地。他早已习惯的安静如今反倒成了绞索，将他身体里的生气一点一点慢慢抽干，空气是绞刑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以忍受的酷刑。

    窗外的城市从白到蓝到红到黑，屋子始终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她可能回来的迹象。

    她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江珩脑子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然后，他会永远不再放开她。

    夏夏，我已经给过你离开的机会，是你主动靠近我，拥抱我，亲吻我，那就让我永远在你身边吧，无论用什么方法。

    对于现在的江珩而言，即使对江浥夏的爱是鸩毒，饮之则死，不饮则生，他也只会带着愉悦毫不犹豫地饮下，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