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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龙悼(6)

    第十四章:龙悼(6)

    Chapter 14: Dragon,s Sorrow

    死亡一般的寂静横亘在他们中间,狄维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放任气氛死掉僵掉。

    很早以前他就发现,王寡言似乎不是因为不善言辞,更并非不懂如何和人类交流。它只是被历史的余烬压住了步伐,每一轮的尸山血海中独自前进,幸存者痛恨它,围观者畏惧它,因此,它在数不胜数的杀戮中越发沉默。

    它的认知和意识凌驾在人类之上,它看到的比人类更多、更远、更深,却不愿意俯下身,与他们诉说。

    狄维恩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

    它一直不允许他过问自己的事情,它就像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不许任何人窥伺它的内心。狄维恩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它心情不佳,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一直以来,他自认为还挺擅长哄小女孩的,但是哄老龙显然是另一门技术,与前者不互通,他只知其一,不只其二,实在有些有心无力。

    要是伊冯在这里就好了,她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只要她对它笑一下,它就很明显地会心情好起来。

    狄维恩隐隐有点发怒。

    都怪这个可恶的公主,写人类就写人类,还扯什么龙呢?隔了一千多年还要坑害一下自家的纳税人。这下好了,提到主子的伤心事了,让他这个做奴才的不好过。

    “这个架子上的书和文件我都看过了,里面的东西都没用。”倒在桌上的书架上堆叠了许多文件,里面的东西都被抽了出来,对他们没有帮助的就被随意扔在地上。

    “你查过多少书了?”

    狄维恩指指靠墙的一面书架,“还剩最后这半面书柜,其他的都是摆饰。”

    龙站在书柜前,靠近那几排书,“不必找了。”

    “为什么?”

    “这些书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里面没有我们要的东西。”

    “那我们还找吗?”狄维恩站了起来,“我去别的地方找找?说不定放在国王和他老婆的枕头底下呢?”

    “不了。我的目的不是要找到血统禁术。”

    狄维恩傻眼了,“什么?我在这里找得眼睛都要花了,现在您才告诉我不用找到它?”

    “听你的描述,公主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把文件存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吗?”

    “但是的确有人来过公主的房间,这里有很明显的翻找痕迹,而且是在奥芬多恩出事后才进来的……”狄维恩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令他毛骨悚然,“难道说这个人拿走的不是血统禁术?”

    它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不能确定,我们无法得知这个房间里少了什么。你难道没想过我为什么知道血统禁术吗?”

    狄维恩怔怔地看着龙,他当然想过,血统禁术是他偶然间偷听父兄对话得知的秘辛,外人并不知道,奥芬多恩的皇室也从未公开过这项秘术,只是他一直对黑龙有近乎盲目的信任,所以认为它知道这件事也并不稀奇。它吩咐他做事,他照做,也从未思考过背后的用意。

    “那……您是怎么得知的?”狄维恩缓缓站直。金色光束从他背后窗台照进来,倾斜的影子落在黑龙的身体上,与它漆黑的身躯融为一体。

    寂静铺天盖地地吞噬一切,狄维恩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龙的注视下,来自身体内部的声音清晰得就像是雷鸣。回过神的时候,他握紧拳头,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手指。

    “那就等您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说吧。”

    狄维恩耸了耸肩,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拿起另一份资料,忽然他的视线凝固在了手腕上。

    不知什么时候,皮肤下突兀地鼓起几道脉络,原本深色的血管变成更浅的颜色,手腕关节处裂开细小的缝隙,两排黑鳞顺着小臂一路蔓延到袖子掩盖的地方。

    狄维恩脸色变了,“怎么会这样?”

    “你该离开这里了。”它也盯着狄维恩的手腕,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异变,并不诧异,“你的身体在抵抗迪根伏龙带来的压力,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如果我继续呆在这里,我会变成什么样?”狄维恩扯开衣领,抚摸自己的颈侧的时候没有温热的皮肤,只能触碰到一片冷硬,即便没有镜子,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此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过“龙化”,但没有一次和今天这么迅猛。黑色的龙鳞从身体里钻出皮肤,因为异变来得太过猛烈,导致皮肤被自己的身体割开,红色的血珠在鳞片的缝隙间滚动,很快流出的血液就变成了金色。

    “会消失,就和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类一样。”

    狄维恩叹了口气,“这也太快了,我们什么还都没弄清楚呢。”

    他捏紧手中的文件,迟缓地放下。

    “东西不会消失,以后你还可以来。”它转身向外走去。

    狄维恩跟了上去,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份文件。那几张泛黄的纸静静地躺在桌面,窗外的金辉散落在房间里,仿佛要将它们点燃。

    从迪根伏龙回到外面的世界时,天空出乎意料的一片漆黑,现在居然是晚上。在迪根伏龙里难以察觉时间的快慢,永无黑夜,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海浪在石崖下夸张而安静地起伏着,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海风里隐藏着咸腥的气味,空气里残留的火元素和缓地飘散着,狄维恩随手点燃了。

    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我们在迪根伏龙里呆了多久?”

    “四天。”

    “那就好那就好,时间还充裕。”狄维恩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

    “啊,和小女孩约好这个周末去看望她的,我怕耽搁了。她要是看到周围的同学和爸爸mama团聚,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该哭鼻子了。”狄维恩脸上的慈爱油然而生,“您会去看望她吗?”

    它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去了。”

    “为什么,伊冯要是没看到您肯定要哭了。”狄维恩大惊失色,“我一个人可哄不好她,她闹脾气的时候有多难哄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不能这样置我于水火之中啊!”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最近都不会回来。”

    “您要去哪?远东还是龙都?”狄维恩退后两步,单膝跪地。

    龙静静地看着他,“你是在追问我的去向吗?”

    “这不是好给伊冯个交代嘛?”狄维恩嘟囔,“她要是把火都撒我身上,我岂不是要造大罪了?”

    “你就告诉她……”它忽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必了。”

    它走到悬崖边缘,叠起的龙翼在身后张开,碎石块从崖头跌落,无声地坠入大海。飞走前它回头看了狄维恩一眼,在没有月光的深夜里,那双金色的龙目变得幽暗深邃,低垂时仿佛掩盖着许多心事。

    狄维恩没有掌握小女孩的独门秘籍,看不出它此时到底是忧郁还是悲伤还是愤怒还是阴暗,只感受它有事瞒着他,一如既往。

    “伊冯就交给你了。”

    它扭过头,从悬崖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