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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龙悼(4)

    第十四章:龙悼(4)

    Chapter 14: Dragon,s Sorrow

    每周的第一天都只有一节课,先代龙史一个早上就结束了,但感官上却是那么漫长。伊冯第一次发现有比听莱拉吹牛皮还要痛苦的事情,那就是听瑞恩先生讲课。

    有相当一部分内容伊冯完全听不明白,她分不清那些复杂的名字都属于哪路高手,魔法师世家内人才辈出,雨后春笋般一茬接一茬,虽然这门课讲述的是龙的历史,但是伊冯发誓她已经听到三个名字和姓氏完全一样的魔法师了……更不要说名字一个比一个长的历史事件之间的关联,谁得到了什么导致谁看上了联合了谁又杀了谁,伊冯在连蒙带猜地拼写这些名字的时候,还要画一张人物和事件关系示意图——这个技巧是从渡鸦那儿学来的。而在为数不多听得懂的部分中,她还要忍受瑞恩先生明里暗里对黑龙统治的贬低和质疑。

    早春还有寒风,但伊冯坐在教室里,挥汗如雨地记笔记。

    钟声准时响起,一上午的煎熬结束了,下课后伊冯跟随在学生的队列中慢慢走出教室。

    “格罗里亚小姐。”瑞恩先生在背后叫住她。

    伊冯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硕大的肚子,她赶紧抬起头,“瑞恩先生。”

    “怎么样?这是你在火石学院的第一节课吧?听着吃力吗?”

    “还可以。”

    “喜欢先代龙史吗?”

    “喜欢。”

    “那就好!”瑞恩先生看上去很高兴,“喜欢历史的人,都是对真相充满敬畏的人。我们阅读的历史是人类眼中的历史拼凑起来的结果,并不代表真相。格罗里亚小姐,我希望你在看完书听完课后,能找到自己眼中的历史。”

    伊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呆呆道:“好,我会的。”

    瑞恩先生满意地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们下周再见,小伊冯,我很期待你的作业。”

    说完,他大步挤进人群中,高举起手中的课本,高呼着让一让,一条不甚宽敞的道路立刻腾了出来,那肥硕的身躯忽然变得十足灵活,充满弹性,在缝隙中来回穿梭。

    他们走出教室,这时候伊冯才意识到周围的人几乎都高她一个头,她被夹在中间,黑色的学院服挤在她的脸上头上,她被压得呼吸艰难,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忽然一只手按住她的肩,伊冯顺着手的方向看去,站在身后的霍德尔垂下眼睛,“小心点。”

    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传递到皮肤上,余光里修长的手指虚扣在学院服上,黑白之间的色彩差异冲入视野,伊冯又一次意识到,霍德尔的手不仅很漂亮,还很白。

    想到这里她举起自己的手,端详一番,然后满意地昂起头。

    不如她的好看。

    吃午饭的人明显变多了,他们依旧坐在靠窗的地方,那里是食堂最明亮的地方,伊冯一个人霸占了一侧,两位男士挤在对面,胳膊肘顶在一起。

    “刚刚上课那些问题还没给你讲清楚呢,先从哪个开始说?”渡鸦十分体贴地给伊冯倒水。她发现渡鸦在饭桌上总是很照顾人,实际上他在任何事情上都做的很周到。

    “谢谢。”

    “先从波门尼亚开始讲吧。”霍德尔建议。

    “又不是给你讲,你别说话行不行?”渡鸦把他的杯子端走了,“你别喝水了。”

    霍德尔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那就先从波门尼亚开始吧。”伊冯忽然很喜欢看到渡鸦吃瘪的表情。

    “也没什么好说的,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中古魔法世家吗?其实不止是亚瑟兰,波门尼亚也是其中之一,但波门尼亚比不上亚瑟兰。亚瑟兰家族是搞魔建的,生意遍布全世界。波门尼亚就随便搞一搞魔药学,养养花花草草,这玩意儿在几百年前还能挣钱,现在早就落伍了。在世家联盟瓦解之后,有的姓氏销声匿迹,有的姓氏还在苟延残喘,比如说我们家。我们家是旧波门尼亚一族的后代,但只是继承了波门尼亚的姓氏,其实并没有达到昔日的地位。”渡鸦把盛着烤牛舌的碟子推向伊冯,他还记得昨晚她对烤牛舌评价很高。

    “你们家有很多人吗?”伊冯好奇。

    “蛮多的,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jiejie,叔伯家也有很多孩子。”

    “那你们家在卡神托地位很高吗?”伊冯记得渡鸦说过自己是卡神托人。

    渡鸦正在切牛排,手里的刀越来越慢,银色的餐具陷在rou汁中,他没有切下去,而是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不高。”他撇撇嘴,“正如我刚刚说的,魔药学已经过时了,现在大家对魔药没什么兴趣,那玩意儿在几百年前还算有用。”

    伊冯忽然有点慌乱,她这才意识她可能触碰到了渡鸦不愿意讲的东西。赫赫有名的家族和没落式微的后代,越是落魄,越是痛苦,她曾经也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过,见过沉默不语的丈夫和歇斯底里的妻子。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会为此抱怨什么。”渡鸦笑了笑,“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已经比绝大多数魔法师都幸运了,我很感激。你刚刚还问我精灵前的历史为什么人类无法得知,是吗?”

    幸好渡鸦换了个话题,伊冯赶紧点头。

    “这是因为人族当中,精灵是最早诞生、也是最早发明出文字的种族。精灵之后是矮人,矮人之后才是人类。人类虽然诞生得晚,但是我们可以学习精灵的文字,从精灵的史书中了解到过去发生的一切。龙类因为自身寿命太长,并没有记录历史的好习惯,它们只用咒文记录一些重要事件。有的人猜测,龙类可以通过简短的咒文获取大量的信息,所以它们不需要记录得那么详细,但是这对人类来说是难以解读的,因为人类的魔法很弱。所以在精灵诞生前,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探知的。”

    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叉子,伊冯都想给他鼓掌了,“渡鸦,你真的太厉害了!”

    渡鸦装模作样发出惋惜的叹息,“天才是这样的……需要背负太多的光环,承受周围人的期盼,活在大家的羡慕当中其实也很累,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这是常识。”霍德尔冷不防给她浇了一头冷水,“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伊冯很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用眼刀示意他闭嘴,霍德尔低下头。

    “那群龙祸乱又是什么呢?”

    “打住打住。”渡鸦往嘴里塞了一块烤土豆,口齿不清地说,“下午陪你去借书。这不是一顿饭能讲清楚的。”

    “去地心图书馆吗?”霍德尔提议,“顺带可以写作业。”

    “可以啊。坎特伯雷先生回来了吧?如果他在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去找他推荐几本书给伊冯。”

    伊冯好奇,“坎特伯雷先生是谁?”

    “谢恩·坎特伯雷,他是地心图书馆的管理员之一,以前在学院教人类史,但是他懂得太多了,讲课总是提到很多超出课本范围的内容,学生几乎听不懂,所以后来他干脆不教书了,留在学院做一些龙骨触媒方面的研究。”

    伊冯叼着叉子,含糊不清地问:“龙骨触媒?”

    “就是用龙的骨头做触媒。龙骨触媒很稀有,因为龙骨本身就蕴含了极大量的魔力,要把它打造成合适的触媒,必须要了解龙骨的产出来源。这是奥芬多恩的独门秘术,一千年前就失传了,之后的人类不断收集世界各地遗留的触媒,试图把这个技术复原出来,但直到今天都没有成功。”

    伊冯嘟囔道:“听上去很厉害。”

    “当然,这是魔装科的热门项目,魔法院不知道投了多少人力和财力在龙骨触媒上。”渡鸦说,“坎特伯雷先生以前就是在魔装科工作,是被分到这里来教书的,本来他不教书就应该回魔法院的,但是他说他更喜欢在学院的生活,魔法院这才没把他调回去。”

    “你怎么知道的?”霍德尔幽幽地问道。

    “我和谢恩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渡鸦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谢恩很厉害,你偏不信吧。”

    霍德尔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我不喜欢他。”

    “这是你的权力。”渡鸦耸耸肩,“但是我们要去借书,如果谢恩能帮我们推荐书籍,无疑是最高效的选择。你要问问伊冯的意思。”

    他扭头看向伊冯,目光殷切热情。

    伊冯迟疑地放下手里的叉子,霍德尔正低头吃他面前的那份土豆碗,没有看过来。

    “那就去看看吧。”她小声说。

    三个人整齐地站在紧闭的门前,朝外的一面挂牌上写着“暂未开放”。伊冯踮起脚趴在门窗上,屋内一片昏黑,四周都立着很高的书柜,每一面都塞满了上百本书。

    “看样子,坎特伯雷先生的病还没好啊。”渡鸦翻过挂牌仔细端详,检查上面是否有其他字样。

    头顶的灯忽然灭了,伊冯左右看了看昏暗的长廊,下意识往霍德尔身边靠近了一点。这里是地心图书馆的地下十二层,也是图书管理员工作的地方,坎特伯雷先生的办公室在长廊的中央,大门的把手上挂着黑色的铁链,不知道为什么,伊冯总觉得上面有一种令她不舒服的气息。

    但那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铁链,上面没有咒文施印,也没有魔法的气息。

    长廊两侧几乎看不到尽头,来的时候伊冯一直在回头,她感觉有一头恶龙就在背后盯着他们,但是渡鸦说地心图书馆里已经很久没有养过龙了,这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霍德尔抬起头,看着头顶熄灭的灯盏,念了句咒文,火光闪烁几下,再度亮了起来。

    “他身体很不好吗?”伊冯问。

    “挺不好的,经常生病。”渡鸦抓着铁链晃了晃,用颇为遗憾的口吻说,“天妒英才。”

    “那我们下次再来吧。”伊冯愈发感到不安,刚刚渡鸦晃动那个铁链的时候,她的眉心一阵阵钝痛,仿佛有人在拿锤子砸她的头,“我们能不能早点上去?”

    渡鸦还不死心,“不再等等吗?今天开学了,他应该会回来工作的吧?”

    “上去吧。”霍德尔突然说,“都已经下午了,他不会来了。”

    “好吧,那只能下次再来带你见他了。”渡鸦连连叹息,“坎特伯雷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博学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特别温柔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伊冯艰难地笑了笑,“他和院长相比,谁脾气更好?”

    “当然是坎特伯雷先生。”渡鸦毫不犹豫,“你是没见过院长发脾气,院长发起脾气来是真正铁石心肠,一点都不留情面。”

    “哦?”伊冯有点惊讶,这和她印象中的路温完全不同。

    “是啊,大概是去年吧,他在学院发了很大一次火,把一个研究员从学校直接赶了出去。当时我们在做魔物研究,那个研究员在指导我们,路温先生突然冲进教室,喝停了课堂。”渡鸦抱怨,“后来新来的研究员能力太差了,完全不如之前的。”

    霍德尔面不改色,“你记错了,是前年。”

    “是吗?雷温莱斯先生是前年被辞退的吗?”渡鸦一脸茫然,“那就是前年吧。”

    伊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谁?谁被辞退了?”

    “雷温莱斯研究员,他之前在学院里任职,是魔法院的荣誉研究员,来这边做研究。不过他一直被外派,每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学院里,当时我记得他刚回来没几天就被辞退了。”渡鸦的语气十分惋惜。

    此时此刻站在火石学院的地心图书馆的地下十二层,伊冯唯有沉默,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