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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皇室(7)

    第十一章:皇室(7)

    Chapter 11: The Royalty

    次日伊冯是被争执声吵醒的。她听不清对话的内容,只觉得聒噪,不堪其扰地用枕头蒙住耳朵。她还记得自己昨晚惹了谁生气,没有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起床气转化为飞掷出去的枕头。

    “我没说要送她走啊,是她自己想去的。您逮着我可劲儿凶干什么?”

    “我不同意。”

    “又不是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我们肯定会去看她的呀……关键是她自己想去的,她自己的。路温那家伙您见过,就是给我们尾骨的那个魔法师。”是过分熟悉的声音,端着无辜的语气,听着就欠打。

    “没见过。”冰冷的语调。

    “您忘了吗?在火焰谷遇见的那个异术师……”

    “不记得。”还是冰冷的。

    “那个活了三百年的远东人!咱们还把他抓起来拷打了一番!”这个声音的主人听上去有点抓狂,“您怎么会没见过呢?您一看见他就闻到他身上的龙血了呀!有龙血的人类难道不值得您记吗?”

    “他和伊冯说什么了?”更加冰冷的。

    “唉,等她睡醒您亲自问她吧,我说什么您都不信。”

    伊冯越听越清醒,酒精和宿醉让她变得双倍迟钝,脑子不堪重负地运作起来,迟钝地分析这段听上去不太和谐对话。她小心掀开枕头,狄维恩果然站在床边,他在苦笑。

    狄维恩睨她一眼,没好气地宣布:“酒鬼醒了。”

    伊冯眨巴眨巴眼睛,维持着闷在枕头下的姿势,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她能感觉到龙此时正坐在床上,它压住了被角。

    “醒了就起来吧。”龙在她背后命令道。

    大事不妙,这个语气听上去不是撒娇卖乖就能糊弄过去的。

    伊冯慢吞吞地爬起身,弓着腰缩在被子下,她能感觉到两道目光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我……我怎么了?”她这话说出来狄维恩就对着她皱眉。

    “你转过来,看着我。”

    伊冯怀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艰难转身。

    龙坐在床尾,几乎占据了半张床的位置,把被子压得死死的。它昂着头睥睨她,龙翼拢在身前,伊冯熟这个,这是问罪的姿态。

    “你昨晚碰到谁了?”

    伊冯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什么学院的院长,叫路温。”

    “你好好讲话。”

    伊冯哼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提高音量,“好!”

    它威严十足地坐在那里,挡在身前的龙翼隔绝了她扑上去撒娇的可能。

    “我听狄维恩说,你想去他的学院读书。真的吗?”

    顶着严厉的目光,伊冯有点不想点头,因为点头了她就要自己担责任。最好的情况是狄维恩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她借狄维恩实现自己的目的,又不用挨骂。

    “为什么?”

    听声音几乎没什么变化,但伊冯知道它不高兴了,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她得好好回答,不然轻则被骂,重则挨揍。她咬住指甲,小心翼翼地看它不存在的脸色。

    “因为学院开设的课程我很感兴趣,所以……”她不敢说是历史课,她对整个世界的历史都很感兴趣,但是偏偏它总是对此避之不谈。“我已经学了很多魔法了,我想学点你们教不了的。”

    “有什么是我们教不了的?”

    “我想知道人类是怎么用魔法的,人类因为不能学太深奥的魔法,所以肯定在其他方面有更深的领悟。”伊冯想起昨晚路温先生说给狄维恩的话,“人类虽然和魔法有天生的屏障,但是对魔法的认知并不输给其他种族,因为他们可以把最简单的魔法发挥出超越魔法本身的效果。”

    这是她记得最牢的一句话。

    “所以,我想学魔法不能只是跟着你们学,还得跟着人类学。而且我想认识一些同类,我想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和我一样特别的人。我想出去认识一些朋友。”

    它沉默良久,冷冷地吐出一个词,语调低沉令人捉摸不透。

    “‘同类’?”

    “是说其他会魔法的,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

    伊冯不由得心惊胆战,龙的语气愈发冷硬,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开始反思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我一直住在岛上,虽然见过人鱼白精灵海蛇之类的……但是我还没见过和我一样的人类。”她咬了咬手指,“我很好奇他们是什么样的。”

    “没什么可好奇的。”它漠然道,“我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同意?”

    “人类大多庸碌,能力浅薄,不值得你去好奇。”它似厌倦地垂下眼,“你已经忘了之前的遭遇了吗?”

    “可是那时候我还不会什么魔法,没有学任何体术。”伊冯绞尽脑汁和它斗嘴,“狄维恩上次说了,我已经比很多魔法师都要厉害了,而且我还有你们,难道这都不够吗?只是一群人类而已。”

    “够了!我说不行。”它骤然呵斥。

    伊冯瞪大眼睛,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它如此强硬的拒绝了,强硬得不容置喙。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装乖卖惨才有说服它的可能,但是气性大于理智,她的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

    “我要去!我不想再呆在岛上了!”

    话一出口,伊冯就听见了狄维恩的叹气,仿佛这件事就此盖棺定论了。

    “不可能,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完,龙扭头从床上跳了下去,果然是不打算再和她废话的架势。伊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的尾尖。它猛地抽回尾巴,锋利的尾刺终于划破了伊冯的手掌,掌心的嫩rou被抽得皮开rou绽,她痛得尖嚎了一嗓子。

    “好疼!”

    可它只是回头盯着她,居然一句都没有安慰,绝情地扭头走了。伊冯盯着自己的手掌发愣,卷起的伤口泛出rou白色,然后突然涌出大量血。她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伤口一直在流血,伤口比想象中更深,各种治愈魔法都不起效,狄维恩急得满头大汗,只能先用丝巾给她把伤口包扎起来。彩色的丝巾很快就被血浸透,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吵得他耳朵疼。

    “我想起来了,真龙造成的伤口有破魔的效果,一般魔法不起效果。”狄维恩捏了捏鼻梁,头疼欲裂,“别哭了别哭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它。”

    “不!”她居然还能在密集的哭嚎里吼出一个响亮的音节,“我不要和它说话!”

    “胡闹!”狄维恩也吼起来,“你看看你流了多少血?”

    “它都不理我了,才不会救我!”

    狄维恩被呛了一下,气势软下来,“别乱说,它不会不管你的……它只是在气头上。”

    这话说出来他没有底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龙能狠下心扭头就走的,真龙的龙身对魔法的压制效果几乎无法拔除,这样的伤口只能缓慢地自然愈合,治愈魔法无法生效,它肯定比他们都清楚。

    “哎,也怪我,早知道我不跟它提起你想读书的事情了。”狄维恩有些懊恼,“我没想到它会这么生气。”

    伊冯泪汪汪地怒视他,“你不是不同意我去吗?”

    狄维恩俯身盯着她,抬手擦拭她的眼角,神情有些怪异,“我被说服了。”

    “你不反对我去火焰谷了吗?”

    “是啊。我觉得路温那个混蛋说的有几分道理。”他耸耸肩,“我倒不是觉得那个学院有什么值得去的,我只是认为你需要多认识些人类,不是斯沃德家那些吝啬鬼,也不是我这种人不人、龙不龙的异类,是可以成为你的朋友的人类,让你不会感到孤单的同伴。”

    伊冯摇头,“我不明白。”

    狄维恩拍了拍她的头,“依我看,你这性子是没办法在龙岛度过一生的,那么你不得不要和人类接触。如果你不能完全脱离人类,你得学着怎么和他们相处,学会怎么融入人群。起码不是变成一头龙。”

    “我还是不懂。我是人类,为什么会变成龙?”

    “如果你真的能去路温那里读书,你会明白的。”他叹气,“或许到时候你就会理解我了。”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

    伊冯还在掉眼泪,狄维恩突然变了脸色,低骂了一声。他大步走过去开门,寝殿外面的人赫然是路温先生。一夜过去,他换了一身蓝色的长袍,长发用奇特发冠束起,神采奕奕,和两个一大早就挨了骂的倒霉蛋形成鲜明对比。

    “早上好,狄维恩先生。”他的微笑在看到狄维恩手上的血时突然止住了,“怎么回事?”

    狄维恩没好气地说:“都怪你妖言惑众,看吧,你害得伊冯挨打了。”

    路温看到了伊冯裹着层层纱布的手,还不忘在门口向她行礼。

    “请原谅我的失礼,伊冯小姐。”他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伊冯的手腕,微微皱起眉,“怎么会这样?”

    被鲜血染红的手掌可怜地向上翻起,手指不自然地曲着,路温刚碰到指关节,伊冯立刻痛得发出哭音。

    “抱歉。”他愧疚地说,继而抬头看向狄维恩,“你试过治愈魔法了吗?”

    “几个咒文都试过了,我能想到的都用过。”狄维恩眉头深锁,“全部不起作用。你知道的……它的龙尾造成的伤口,所以普通咒文不管用,魔力破解得很迅速。”

    宽厚的手掌托住伊冯的手腕,路温来回端详掌心的伤口,低声念出一个咒文。伊冯没有听清,可伤口瞬间不疼了,紧接着一道治愈魔法生效,掌心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凝固在伤口表面。

    伊冯惊呆了,“你用了什么魔法?”施展的魔法简短到只有一个咒文,她不曾听过,但以她学习魔法的经验来看,这是个指令咒文。

    “就是‘消除’呀,傻孩子。”路温失笑,“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惩戒魔法,隔绝了治愈咒文的效果,看来你是真的把王惹恼了,它就是要你挨这道疼。”

    伊冯扭头,不满地瞪狄维恩,“你怎么回事?你居然看不出来吗?”

    狄维恩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他盯着伊冯开始愈合的伤口,眉头紧锁。

    “哎呀,怎么说呢?”路温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代理人先生,现在还觉得让伊冯跟我回学院是浪费时间吗?”

    狄维恩冷冷道:“这话别对我说,我赞成她跟你走,但你得劝动王。”

    “哦?难道你回心转意了吗?”

    “我的态度不重要。你要是真的想带她走,拿出点诚意和勇气来。”狄维恩嘲道,“不至于连和我一起去见王的勇气都没有吧?”

    “怎么可能?你不知道我号称绿石小诸葛吗?火石学院能达到今天的成就,我这张嘴可是功臣。”路温信心十足,“你带我去见王,我有把握说服它。当然,在我冒死进言之前,我得先确认伊冯的想法。”

    他的笑容消失了,严肃地注视着伊冯。

    “许多魔法师世家挤破了头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火石学院,但这不代表你能在那里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们有繁重的学业和严格的考核制度,远行也比你想象中更危险。许多学生不思进取,不愿刻苦,只学了个魔法的皮毛,然后就不得不毕业离开,白白消磨了时光。看得出来,王和狄维恩都很疼爱你吧,在家什么事都有他们照顾你,帮你摆平所有难题,离开家你就是一个人在外面了,能吃得了这个苦吗?”

    伊冯没有回答,可眼里的惊惧和无措暴露出她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些的事实。狄维恩狠狠点了点路温的肩膀,神情不善,“你别吓唬她。”

    路温苦笑:“我可不敢。”

    狄维恩低下头,盯着伊冯,严肃道:“你自己好好考虑,如果你真的想去,没有人拦得住你的。”

    “如果它不同意,我该怎么办?”伊冯咬住下唇。

    “如果你要去读书,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归根结底,你不是龙的奴隶,也不是龙的孩子,王只是代行其职。你要做什么事,它即便不同意,也拦不住你。”

    伊冯不由一愣。

    她的迟疑就像层层云雾,笼罩了她真正的心事,狄维恩的话却令她拨云见日。她仰着脸,呆呆地看着他。这一刻她豁然开朗,她本应为自己下定的决心感到雀跃,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