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到了县衙,孟宴臣和施县令已经把事都安排好了,见他们带回来的两个人都是一愣,施县令更是走到那男人面前,看着他求助的目光,“这不是我的世侄崔世成吗?” 崔世成脸上又是泪又是土得混在一起,赶紧点头,施县令摘掉他口中的布,崔世成大喊:“世叔给我做主啊!” “叶司药,赵指挥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施县令指着崔世成问道。 叶子看向赵灿,“赵指挥使,你先带宋姑娘下去,好吗?” 赵灿点了点头,带着宋真下去了。 叶子看了眼孟宴臣和施县令,说清了事情原委,施县令有些恼怒看着崔世成,“叶司药说的可是真的?” 崔世成虽然嚣张跋扈但很诚实,三分委屈七分不甘地点了点头。 施县令忍不住给他一个爆栗,“你啊你啊,崔大哥一世英名,你难道要毁了它吗?” 崔世成抬眸,不解道:“明明我们说好让我睡,就给她吃的的!怎么成了我要毁我爹的英明,我又没强迫她,是她自己愿意的!” 施县令闻言,有些无奈道:“那女子也是,怎么能为了一口吃的就自甘堕落呢,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呢。” 后院窗外,赵灿看见一起偷听的宋真面色煞白。 叶子猛然抬眸看向施县令,孟宴臣一看叶子倔强的眼神,就知道施县令踢到铁板上了。 “施县令说的不对。”叶子目光灼灼,施县令看过去居然一时被慑住,“这……我怎么不对了?” “其一,施县令身为广县百姓的父母官,自然要爱民如子,宋真是广县百姓,自是您的女儿。您虽然每天让人发粥救济,却根本没管每个人是不是真的喝了粥,您的女儿就要在您的管辖下因为饿死而卖身,您现在怎能高高在上指责她?” 这话说得很重,施县令抬了抬手却无力反驳,孟宴臣低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叶子见他没阻止继续道:“其二,施县令身为崔世成的世叔,难道没有管教之责吗?如今崔世成仗着有几个钱就敢当街强jian民女。” 崔世成闻言大喊:“我不是强jian!” “不是强jian?”叶子冷冷一笑,看着崔世成问道:“你以为趁虚而入就不是强jian了?你以为她就像青楼里的姑娘,有钱有粮食就让饿着的她们心甘情愿地献身,我告诉你,青楼里的姑娘也不是心甘情愿的,除了两情相悦,其他哪怕用钱用粮买都是强jian。” 孟宴臣心中大震,撩起眼皮看向叶子。 施县令已经完全被叶子绕进去了,没有言语,崔世成脸上煞白,口中还是倔强道:“歪理邪说……” “是不是歪理邪说,过几天把你扔到男妓院去,让你做几天卖身的兔儿爷,想必你就能感同身受了。”叶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崔世成剧烈地挣扎起来,看向施县令,“世叔!世叔!我不要!世叔,救我。” “闭嘴!”施县令还没说话,叶子把地上的布料又捡起来,塞到了崔世成嘴里。 “其三,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个人。她一没偷二没抢,只是出卖自己仅有的东西,换一口吃的,换一阵的活命,就这么让人不耻吗?你们说话只是废一口吐沫,说出来到了她身上,却是一枚钉子啊。”叶子认真地看着孟宴臣和施县令,“宋真以后会跟着我,我希望你们都能尊重她。” 后院窗外,宋真的眼睛通红,泪滴一滴滴地掉落,赵灿在心中叹了口气,拍了拍宋真,见她抬头,对她笑了笑。 施县令彻底折服,起身给叶子拱手道:“是老夫失言了,老夫道歉。” “施大人,你是个好大人,但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叶子将他扶起。 孟宴臣低笑了一声,看了看施县令又看了看叶子,“说的对。”冲着后院道:“你们俩听够了没?进来吧。” 赵灿和宋真进了屋,施县令虽然面红耳赤,到底还是对着宋真行了礼道了歉,宋真赶紧将人扶起。 这事就算过去了,宋真从此跟在了叶子身边。 至于崔世成,孟宴臣亲自邀请了他父亲,将他交到了崔首富的手中。 等晚上回了屋子,叶子已经沏好茶在等他了。 “我放走了崔世成,你生不生气?”孟宴臣解了衣服,坐到八仙桌旁边,看着姿态娴雅倒茶的叶子。 叶子将茶递给他,“我有什么生气的?今天说了那些大道理,已经给你添麻烦了。” “我也不喜欢崔世成,只是他是广县首富的独子,首富可在这场赈灾里捐了不少粮食。”孟宴臣笑着说。 “打个大棒再给个甜枣嘛,我知道。”叶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算是吧。”孟宴臣品着茶,“灾民成千上万,我们带来的人根本不够用,还得他贡献点家丁才行。” 听到这里,叶子斟酌了一下道:“我有个想法,想和你提一下。” 孟宴臣放下茶杯,认真看着叶子,“你说。” “我也不知道以前赈灾是什么样子,只是这样让灾民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很危险,而且他们直接在大街上如厕,不仅脏乱差,还可能会闹出疫情。” 孟宴臣道:“我明白了。明天我会和施大人好好商量一下。” 是夜,两个人躺在床上,孟宴臣轻声问:“今天你对施大人说的话看起来颇有所悟。” 叶子闭着眼没有看他,“我确实感同身受。” 孟宴臣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你……” 叶子睁开了眼睛,“我也会这么做。” 孟宴臣转过头看着叶子,认真道:“我不会让你落到这种境地的。” 叶子淡淡一笑,“小公爷,我的人生就不劳你担待了。” 孟宴臣还想说什么,叶子已经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孟宴臣也只能躺好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孟宴臣就和施县令商量起了叶子说的那些事,施县令听过之后觉得有理,但还是皱着眉头道:“但是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男女分开,就会让一家人分开,不知道灾民会不会不同意啊。” 孟宴臣将广县的地图摊开,细细给施县令讲解,“灾民们主要集中在这个区域,我昨天听施大人说,此地本来就人烟稀少,灾民进城之后更是都搬走了。我看不如征用这些屋子,将灾民安置在这些屋子里,分为男女。” “这……”施县令一时拿不了主意。 “男女分开,七岁以下的男孩跟随母亲住,七岁以上就跟在父亲身边,如果父亲已故或是没有男亲了,就由人统一安排居住。如何?”孟宴臣看着施县令。 施县令见孟宴臣早已规划好了,只能同意了。 衙役和暗枭卫的人开始听从孟宴臣的安排,一部人将灾民召集好统一造册,另一部分人去征收房屋,给予补偿,还要打造恭桶等物。 一家人虽然男女分开,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在哪个号数的屋子,再加上有女儿的人家都盼望能护住女儿,同意得很,因此倒也没出大sao乱,很顺利地安排了下去。 灾民人数过多,只能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这样房子还是有些不够分,还是崔首富贡献出了自己家在此处的庄园才将人勉强都安排好。 孟宴臣下令将衙役暗枭卫分为几班,轮流巡逻,希望能杜绝再向宋真一样拿到了饭还是被抢走了的事。 施县令也想到了那些脏乱之地,便征询那位老大夫和叶子的意见,想要找人清理,城中居然传出了那边发生了疫情,无人敢应。 孟宴臣想了想,便让施县令直接在灾民中找出些愿意干活的青壮劳力。 就在孟宴臣和施县令在县衙内发号施令的同时,叶子也带着一些药物,来到了女人的住所,她在宫中对妇科颇有研究,很快就给好几个妇女看了病。 直到中午,叶子才饥肠辘辘地站起来,却见孟宴臣已经提着食盒来到了窗户边,叶子看见他微微一愣,快步走到他身边,“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这种地方。” 两个人一起往值房走。 孟宴臣闻言一愣,嘴角勾了勾,却是个有些嘲弄的笑,他刚才在窗外看见她给人看病,又温柔又体贴的样子,没有人让她必须得来这里,可是她自愿来了,她这份医者之心,令他几乎刮目相看。但同时,他又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会不会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没想到在她心里,他是个高高在上的贵胄,不会来到这种地方,她似乎忘记了他是个在疆场上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将军。 他竟然有种理解了她的感觉,难道一切都是误解吗?他看向她,却见她盯着食盒,面色并不好。 “怎么了?你嫌我多管闲事?不该来这里找你?”孟宴臣问。 叶子摇了摇头,“我没这么不知好歹。” “那是怎么了?” 叶子道:“因为我刚才给这里的女人们看病,发现她们都是气血亏虚,女人的身体就是活个血气,所以我心里有事。” 孟宴臣闻弦音而知雅意,“是因为吃的东西?” “她们每日只喝粥,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单一了。”叶子看向孟宴臣,眼中不自觉地带了期待,“如果能有rou和菜……” 孟宴臣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条件。” 叶子点了点头,“我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两个人进了值房,本来在值房里休息的两个衙役赶紧站起来,行礼后出去了。 叶子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打扰别人很不好。 孟宴臣将叶子的反应看在眼里,挑了挑眉,没当回事,将饭菜一一取出,整整四菜一汤,叶子抿了抿嘴,但看着孟宴臣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饭。 下午叶子又去给女人们治病,还没有看完,赵灿突然出现,将叶子强行带了出去,“怎么回事?” 她出来之后才看见街上都是戴着面纱的衙役,她回头一看,才看见赵灿脸上也戴着面纱,赵灿从衣袖里抽出一个面纱,给叶子系好,“你猜对了,大灾之后却有大疫。” 叶子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小公爷让我先带你回县衙。”赵灿看着叶子蹙了蹙眉,补充道:“那个老大夫已经到了这里,安排好大家如何控制疫情了。” 叶子眉头松开了,赵灿拉住叶子的胳膊,“你跟我走。” 叶子摇了摇头,“带我去找老大夫,我要去帮他。” 赵灿看着叶子坚定的目光,叹了口气,依了她。 孟宴臣和施县令忙得焦头烂额,见赵灿没把叶子带回来,头疼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 其实疫情前几天就有了,有灾民死了,没有被衙役发现,别的灾民也没管他们,以为是饿死的,就让他们暴尸在那里。 幸好老大夫很有经验,先派人将他们隔离,再撒石灰粉,防止扩散。半个广县的大夫都应召而来,最后拟定了一个方子,开始煎药给他们喝。 叶子也在其中,发觉广县居然有不少医女。 她在看着药炉的时候,一旁的医女素女和她闲聊起来,她这才知道本朝鼓励民间惠民局招收医女,学习妇产、儿科的一些知识,而且只要取得资格,可以自立门户,开女户要比普通女子开女户容易些,这番话听得叶子心里起了念想。 素女一边扇着药炉,一边满怀期待道:“等到过了今年,我在这攒够了钱,打算去边关。听说那边的医女很少,都是从上面传下来的产婆接生看病。” 叶子接话道:“看来是个好差事。”叶子又在素女好奇的询问下,给素女说了说宫里看病的流程,听得素女眼睛亮亮的。 煎好了药,叶子放到施县令特意让人赶制的小瓮里,下宽上窄,方便动弹不了的病人入口,倒药的时候,要用漏斗倒,叶子倒药的动作又快又准,从来没有撒出来过。 她提着食盒到了病房,和病房里值守的大夫挨个给病人灌药,有的病人求生意志强烈,还能挣扎着起身,配合叶子她们;有的病人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像个活死人了,倒了药进去,连吞咽都不成,药又从嘴角流出来了,叶子只能尽力让他多喝一些。 没一会儿,病房里就死人了。 叶子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确认人没气儿了之后,让衙役拿着架子抬出去,尸体抬出去后会被直接埋到大坑里,没人会记姓名。 这些大夫就这么一直挺着,前几天不眠不休的,后面实在熬不住了,开始换班,人救活了一些,但熬不过来的也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