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

    春三月里。

    合欢宗。

    万花谷外面一片明媚春光，万花开放，从洞口处往里走，再往下走，再往下，再往下，沿着滴滴答答掉水的石壁，走到最深处，是一片阴冷冰寒的水池。

    水池是将要结冰而又未结冰的温度，往水池里面看去，似有几条绿色的小鱼在游，姿态悠闲，不怕人，甩尾凑近岸边，仰出半个鱼头，眼睛滴溜溜地转。

    这鱼是已经死了的。

    藤蔓在鱼体里生长，长大了，挤得鱼眼睛转来转去，鱼眼几乎要脱落下来。

    “去。”

    闵毅轻喝一声。

    那“小鱼”尾巴一甩，悠悠往水池中间游去，围着坐在水台上的女子转。

    闵毅站定，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纳戒，将一具尸体扔进水池里面，目不转睛地看尸体落进水里，瞬间化作血雾。

    像一朵水下红莲绽开。

    生前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死了，竟还能显出几分美丽的姿态来。

    “师傅。”

    闵毅喊完，踩着水面浮石，轻轻巧巧走到水台上，站在一边，看向盘腿坐在圆石中间的岚仙尊。

    仙尊的寿命是有限的。

    岚仙尊是不想死的。

    闵毅不知道他师傅在干什么，但他知道，他找的都是该死之人，拿几个该死之人的尸体，换他师傅多活几日，值啊。

    若是陆师兄。

    肯定不会这么干的。

    闵毅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却没说出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梳子，替岚仙尊梳头，编髻，簪花。

    一头白发。

    在他眼中胜过万千嫣红姹紫。

    “等我成功延寿之后，就将这秘法告诉你，未来的合欢宗，也是你的。”岚仙尊声音如旧，容颜如旧，白发不损其美，反倒更合她似人非人的气质。

    闵毅本想点头应答算了，忽然“嗤”地一声笑出来。

    将最后一朵花给师傅簪好后。

    他蹲在岚仙尊面前，说道：“师傅把我想得太蠢了。”

    杀几个人能给岚仙尊延寿。

    值啊。

    但这是杀几个人，就完了的事吗？

    杀不完的。

    闵毅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前路漫漫，又黑又深，大约是通往地狱吧？这才刚起了个头，这才哪到哪啊？

    “师傅你不用骗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闵毅看着岚仙尊的眼眸，深如黑水，熠熠闪光，像颗黑色宝石一样坚硬冰冷，不通人情，但没有伪装，也没有幻术，他师傅的幻术天下第一，却不屑去骗人心。

    他自愿，上钩、堕落、跟随、赴死。

    岚仙尊哑声，仿佛才注意到这位弟子一样，认真注视了闵毅一会儿，眼中缓缓浮现情绪，是怜悯。

    她太清楚闵毅现在的状态了。

    她当年对自己的师傅，也是如此，只不过错位了。

    全错位了。

    北辰那宁死不输的性子，要是晚点收徒，收不到她，说不定还能活长一点，说不定能收到谢重、陆灵狐、南司雪那样的，师徒一心，多好啊。

    她与师傅北辰不是一心。

    她与首徒陆灵狐也不是一道。

    她要走的路，是死路，陪她走的人，是人生最后阶段收的一个小徒弟，是注定是得不到她什么荫庇了。

    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