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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来临的那一天

    

灾难来临的那一天



    “如果有一天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会好好吃饭,节约粮食。”,鹿瑶自言自语。

    听说一个人对着天空许愿,美梦成真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天晓得这个传闻是如何得出的,但谣言向来止于智者——鹿同学自诩优等生,成绩名列前茅的次数不胜枚举,因此她立刻成为了证伪领域的专家,并明白了自己发出的宏愿是何等的愚不可及。

    她这渺小普通的愿望,二十分之一的几率都不会有啊,注定是空中楼阁呢。

    阳光下吹出的泡泡总是一戳即破的。

    于是她接下来说话都是颤抖着,卑微着,可怜兮兮的,乃至于低声下气了。

    “以后每天都要睡一个好觉,按时上床,不会再熬夜了。被子是加绒的,白天要摊在阳台上晒,晚上盖的时候就会有太阳的味道……”,女孩的话语里带着浅浅的啜泣的声韵。

    鹿瑶认为自己的性格是坚强与乐观的杂糅品。

    她很少流泪,因为眼泪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物品。

    但她依然处在花苞一样娇嫩的年纪,应该坐在窗台明净的教室里娓娓地朗读课文。她曾面临过的恶意至多不过是同龄人幼稚的挑衅,向她刺来的荆棘也大多是初生而柔软的幼芽。

    她应付起这样的刁难显得游刃有余,便在安逸与和谐的环境里如温水煮青蛙般慢慢磨钝了爪牙。因此当更大的威胁降临到她身边时,她引以为自豪的防御便如白纸般一触即破,性格内里隐藏的软弱无力和色厉内荏的特质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再如何克制与勉强,束手无策的茫然还是使她忍不住低低抽噎起来。

    更何况,少女身处的,又是这样匪夷所思的,我是说奇异到令人下意识不敢相信的,难以言表的境况。

    南国城市喜爱在道路两旁植上香樟,这种高大的树木有着四季常青的美好品质,但此时它们尽皆枯死了,光秃的枝桠上只余深褐粗糙的树皮,在阴沉的天穹下,像是神经质患者抽搐涂鸦的简笔线条画,又像是童话里预示死亡的乌鸦黄昏栖息的居所。

    走在人行道上,一脚下去是没膝的雪层,艰难地将腿拔出来,女孩疲惫地倚靠在报废的车辆上,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冷冽的空气触碰到她干燥的气管内膜,女孩痛苦的咳嗽声回荡在寂静的楼宇大厦间。

    灾难的到来是毫无预兆的,对于致因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温室效应使极地的冰山大量融化,水晶体的升华吸热让地球迅速进入了第二次冰河世纪;也有人说是频繁的地壳运动导致火山剧烈喷发,进入高空的灰尘及二氧化硫阻挡了阳光的投射,地表像是放入冷水的烙铁般快速冷却……

    刚开始的人们还是冷静甚至暗含喜悦的,或许能再在这片大地上看见猛犸象的身影也说不定呢?但仅仅是几天时间,小小的人类就知道藐视天地磅礴的伟力,他们要付出的,是以生命偿还的惨痛代价。

    鹿瑶已经很久没看见人类的身影了。

    学校很早就停课了,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辨清昼夜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情。

    在某一个醒来的时刻,少女尝试着去按电灯开关,很无助的,她发现电力与网络伴随着她的美梦一同消失了。

    或许是高架塔倒了,或许是无人维护,谁知道呢……难以想象在这个新兴世纪,人类需要的仅仅是一张温暖的小床——尤其是在女孩将煤气罐与灶台都搬进自己卧室以后。

    她龟缩在这间小屋内艰难地挪移,满怀希冀地盼望着灾难结束的那一天。

    她有时会坐着发呆,但更多时间消磨在了读书上。

    你若是问如何照明?蜡烛桌子椅子花架凉席等等不再赘述了,可以用于燃烧的东西太多了,尽管火光是昏黄的,但也聊胜于无不是么?

    于是在都市的钢铁森林间,女孩在自己的房间里点燃了一堆篝火,她坐在火堆旁,腿上摊开的书本有淡淡的木质清香。

    她穿着南方冬日出门常见的厚厚棉睡衣,戴着圣诞老人一样的尖尖帽子,两双毛绒绒的长袜裹着线条纤细的足弓与小腿,不露指的手套翻书有些困难……《红楼梦》从前只读过前八十回,现在读后四十回令人心里有些涩涩的苦楚,这时换上《傲慢与偏见》会让人好受些。有时读到这样的话会让她会心一笑——

    “‘亲爱的丽萃,你可别以为我那么软弱,到现在还会招来什么危险。’

    ‘我看你有极大的危险,会叫他如醉如痴地爱你。’”

    她的脸颊在温暖的火焰照耀下有着甜美的红晕,这样的日子令她快要忘掉外界的灾难了,像个小布尔乔亚家的小姐!——直到有一天家里粒米不剩了。

    ……

    鹿瑶不知道雪下了多少天,出来觅食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料到直面现实的阵痛如此难熬。

    她跋涉在城市的雪原间,向着超市的方向前进。但她很快又发现货架几乎已经被搬空了,之后漫无目的地冒着风雪踽踽独行。

    幸好时不时能找到些零食,她敏锐地发现大家不是很热衷于膨化食品。

    鹿瑶出来时带着一床毛毯,晚上会找个地方睡去,很多人家的房门都是开着的,但她还是会敲一敲门,用她沙哑得像是被扼住了歌喉的黄鹂一样的声线吃力地问一问有没有人。

    直到一段时间后,她才惊觉,或许是老式的墙壁更加厚重,或许是狭小的空间更能储温,她在家里度过的这些日子远比她认为的要漫长。

    漫长到天地间似乎只有她的时间依然在流动——屋内的人们都成为一座座栩栩如生的冰雕了。

    她开始时太害怕了,便匆匆地逃离了,但每次从报废轿车里醒来手足都像是冰凉的铅块。于是她慢慢妥协至麻木,满怀歉意地对那些可怜的人们说着“真是对不起,请允许我借住一晚吧。”,便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她也曾好奇过其他活着的人类的踪迹,甚至阴谋论过是1933年的幽灵列车事件再度重演,外星人在实施毁灭人类的计划时忘却了还有她这个苟且的生灵。直到鹿瑶被雪里的一具躯体绊倒,她才明白这银装素裹的雪被下其实是一座巨大的都市坟场。

    世上或许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悲哀地想道。

    慢慢地能找到的食物越来越少了,在风雪里踉跄时会有一头栽下去的冲动。

    她的脑袋也不清醒了,甚至还令人笑掉大牙的做起了白日梦:“如果有一天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会好好吃饭,节约粮食……”

    在这样模糊的幻梦里,少女呵着气,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轮明亮温暖的火焰,鼻尖也闻到了食物烹饪的清香。她此刻多么像是那位卖火柴的小女孩啊!“嗤”的一声,在墙壁上轻轻一擦,火柴燃烧了起来,宽敞的客厅、大大的壁炉,就什么都有了!

    她向着那团火跌跌撞撞而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皮肤仿佛都感受到了熊熊火焰燃烧的炽热。

    她看见火堆旁似乎坐着一个朦胧的身影,正朝她看过来。火光在她身后好像天使伸出的圣洁双翼。

    “求求您……救救我吧。”,晕倒的最后一刻,少女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