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需要恃宠而骄
哈尔波克拉特斯,藏身处的说书人。泰伦斯认得这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在大约二十年前,他陪同狄翁一起在这位学者的课堂上学习。并且,哈尔波克拉特斯是当年少数几个对刚入宫的狄翁有好脸色的人。说书人不拘小节,为仍是孩童的狄翁与泰伦斯指引了方向。 当这位大师出现在泰伦斯的面前时,泰伦斯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他深深鞠躬。泰伦斯高大的身形好像折叠成了九十度,他仍穿在身上的坚硬盔甲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哦,孩子,我想你可以在这里把盔甲脱掉了。这里不是桑布雷克,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说书人走到泰伦斯面前,仰着头看这位高大的骑士。曾经跟在狄翁王子身后的小不点已经比他们都要高大了。 泰伦斯小心翼翼地脱下盔甲,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内衬,手肘的绷带将袖子收拢。比起狄翁王子风范的泡泡袖,泰伦斯身上的一套更显干练朴素。换做是谁都能看出来整个圣龙骑士团只有团长与副团长两个人的内衬是成套的,但谁平时能把副团长泰伦斯的盔甲扒下来呢。 “这样轻松多了。”说书人说。 狄翁埋在书本中的头抬了起来,瞪大眼睛,最终磕磕巴巴地向说书人打招呼,“大师!您怎么在这里,您不在桑布雷克了吗?” “殿下,您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我自然已经离开桑布雷克不再教导您。” “哦,是的,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差错。”狄翁再三确认,“我看出来泰伦斯有些伤心,尽管他并没有直说。” “那是当然,在他记忆中你们可是二十多年形影不离,而这一朝一夕的回忆您已经不记得。现在您感觉如何?”说书人坐在狄翁身旁。 “他给了我一些书看,然后就那么坐着。”狄翁说,“我想去安慰他,可这样做只会让他更加难过和想念他的狄翁。” 狄翁在说到“他的狄翁”时语气十分刻意地加重了一分。如果发生在十岁孩子身上大家会会心一笑理解小孩子的脾气,可现在这话出自长着一张成年人面孔的殿下之口。 “我的王子,我没有责备您。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发生得突然,我需要捋清自己的想法。”泰伦斯说着,立马蹲下身子,他单膝跪在地上牵住狄翁拿书的双手。 仅仅一瞬,狄翁被对方的目光刺痛,他畏惧那样的目光,他总觉得泰伦斯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卑微地祈求着狄翁的原谅,害怕狄翁再一次像一捧细沙从之间流走。为什么说“再”,狄翁微微蹙眉。 “泰伦斯,去杂货商卡戎那里帮我取件物品好吗?”说书人转向泰伦斯,说道,“如果碰到她在忙,还得麻烦你多等等。” “好的大师。”泰伦斯轻微鞠躬,退出了房间。他从外侧关上门,轻轻地靠住墙面眼泪止不住向下流淌,他仰起头,用力将泪水憋回去。酸涩的感觉一下子窜到了鼻腔。他抽泣着吸吸鼻子走向二楼的甲板。明明狄翁平安无事地归来,泰伦斯却有再一次被狄翁抛弃的悲伤,而他的情绪被狄翁敏锐地察觉,童言无忌,直言不讳。 “他的狄翁”是啊,他无比怀念他的狄翁,而眼前记忆只有十岁的狄翁就是他的狄翁。 年轻的龙骑士脱下盔甲,行走在藏身处,步履不停,他踩着台阶一路小跑到二楼。路上经过几位藏身处的难民,他们或许曾经是桑布雷克的居民,泰伦斯没少收到过分热烈的目光。他尽量去避开他们,找到了说书人说的卡戎杂货铺。 “哈尔波克拉特斯那老头子让你过来拿东西?”卡戎婆婆抬起一只眼睛,手上还在忙碌着算清账目,战争结束,洞察各地货物流通成了她的要紧事,“你去那边等一下。”她抬起拿烟斗的手,指了指厨房旁边的小桌子。 “古兹,给那个小伙子倒杯茶。”卡戎中气十足地说。 “来了!”一位身材硕大的男性背着大包小裹出现在他伦斯的面前,这位比泰伦斯还要高出几个头的人蹑手蹑脚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别这么拘谨,你是哈尔波克拉特斯的客人,我自然会好好招待你,先等我算好账。”卡戎在古兹为泰伦斯倒茶的间隙来回打量着年轻男人。一身桑布雷克装束,而且他身上那套衣服与那位王子殿下或许是成套的。商人的敏锐让她不免对这位骑士另眼相看。一早他就听到藏身处门前的闹剧,石剑几个战士都看不住的王子被黑发骑士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鉴于目前她对桑布雷克的了解,他们也并不都是群没脑子的草包。 “您先忙。”泰伦斯说。他坐在椅子上,张望四周。“希德”的藏身处修建在风暴中央黑死地区的天空遗迹中,被湖水环绕乘船是唯一到达的方式。泰伦斯也是收到现任“希德”克莱夫·罗兹菲尔德的信件才有机会前往此处。而在此之前圣龙骑士团的骑士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围绕着双端市的残垣断壁苦苦寻找狄翁的踪迹。 泰伦斯已经不记得自己半夜被梦魇惊醒过多少次。狄翁是很少将悲伤表露出来的人,他经常忍耐痛苦,直到那些痛苦成为他的日常。如果狄翁殿下不愿哭,那么泰伦斯会替他哭出来……他抱紧双臂低着头,希望能为他的王子分担与承受更多痛苦。狄翁的失忆并不是偶然,泰伦斯能够在狄翁孩童般的目光中察觉到不安与悲伤。他们太熟悉彼此了,熟悉到看着彼此就像是在照镜子。 “一口没动?我又不会下毒害了你。”卡戎坐到泰伦斯对面点燃手中的烟斗。 “希德先生所建立的‘藏身处’真是了不起。”泰伦斯开口,“我有些能够理解殿下为何会选择来藏身处帮助‘希德’。”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罢了。”卡戎婆婆吐出一口烟圈,“跟我来。” 泰伦斯微笑着起身跟上卡戎的步伐,一路上许多人向他们打招呼,卡戎一边走一边向泰伦斯介绍着每一张面孔。这位是从罗扎利亚逃难来的,那位是曾经桑布雷克的禀赋者,卡戎还调笑着说克莱夫曾经在桑布雷克的禀赋者部队待过很长时间。 泰伦斯仔细听着,也默默记在心里,他跟随着狄翁二十年有余,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桑布雷克政务并不多,不如说这是神皇席维斯特故意控制狄翁能够触及的领域。就比如安娜贝拉的所作所为,黑骑士团的建立他们有所耳闻,狄翁经常征战在外,想要伸手去干涉也只是心有余力不足。眼下桑布雷克百废待兴,在狄翁恢复正常神志前泰伦斯需要先未雨绸缪帮助狄翁。或许可以与藏身处长期达成合作,罗扎利亚需要两位奥兹菲尔德先生回去重建,而北方的继承人也在此地。这是恢复桑布雷克外交的好时机。 “到了。”卡戎婆婆的话音打断泰伦斯的思绪。对方将一盆水培飞龙草交到泰伦斯的手中,“把这盆花给那老家伙带过去。” 泰伦斯双手捧着花,左右端详着,一株即将盛开的飞龙草正昂头挺胸。他生长的水源被以太严重污染,而只有在如此复杂且极端的环境,才能生开出野生的飞龙草。野生的飞龙草在桑布雷克十分稀有,它们以靓丽的颜色绽开于极端之巅,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同采摘过紫色的飞龙草。”泰伦斯捧着花,眼神由凝视着花蕾逐渐漫游至遥远的回忆。 那时黑死还没有在风暴大陆上蔓延,桑布雷克的国域广阔,狄翁时常被席维斯特要求显化以适应作为巴哈姆特参与战斗的能力。年轻的狄翁执着要求载着泰伦斯一同飞翔,他们北至边境,南至丘陵,一同看尽桑布雷克的山川河流。 石化的秘密还没有被警告于年幼的王子,狄翁与泰伦斯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他们飞上桑布雷克空旷的丘陵,山隘的边缘几抹明亮的紫色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巴哈姆特解除显化带着泰伦斯缓缓降落,他们一起爬上陡峭的岩壁,摘下紫色的花朵。 “这是飞龙草!”狄翁惊呼,“没想到能在峭壁上看到它们。” “它是紫色的。和白龙城里的那些完全不同。” “我们可以带回去问问哈尔波克拉特斯大师,他或许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狄翁提议,将几朵小花交由泰伦斯保管。 卡戎对陷入回忆的青年摇摇头,甚至想翻个白眼。藏身处的年轻人们一个个被情所困,真是令她苦恼。或许也正是因为战争的结束,他们才真正能从紧绷中解放,放眼身边重要的人和事。 泰伦斯抱着花回到狄翁的卧室正听见哈尔波克拉特斯大师向狄翁讲述着什么,他悄悄地站在门外。并不是刻意去偷听,而是藏身处的隔音确实不好。泰伦斯想等他们说完这一段话再进入,好不用打断他们。他站在门外静悄悄地等候。一阵微风吹过,泰伦斯抬起头,望向顶端的天井。 二十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狄翁和各种大师在屋内上课,而泰伦斯需要站在门外等候。有时他会站在门口悄悄倾听学习,有时他会透过门缝观察王子的一举一动,逐渐他们的视线接触在一起。透过门窗,他们的心连接在一起。 说书人的话音暂落,泰伦斯屏气凝神轻叩门扉,获得准许,他推门而入。他抱着一株含苞待放的紫色飞龙草,像是姗姗来迟的送喜飞龙。桑布雷克的童话典故,龙骑士将会捧着鲜花向属于他的龙献上一生的陪伴。这是瑰丽格尔圣教中对龙骑士坚贞形象的刻画与传统,虽然已成过往,但在狄翁与泰伦斯身上,圣教的传说闪烁着本源的光辉。巴哈姆特与他忠诚的龙骑士,王子与他的骑士…… “哦,它还没有完全盛开。”说书人从泰伦斯手中接过飞龙草植株,他面向狄翁将花朵交给对方。“就像我刚刚对您说的,殿下,我们研究出了如何种植野生飞龙草的方法,并且他们还有着净化黑死土地的功能,这对整个瓦利斯泽亚都是好事。” 狄翁点点头,他抱着花,他转过身,望向泰伦斯碧绿湖水中般的眼睛。“没想到都能培育这种野生的飞龙草了,那么再次被培育的花朵便不能说是野生的飞龙草了吧。”说着狄翁又看向说书人,“大师,这种花现在有名字吗?我想它需要一个不同于桑布雷克国花的名字。” “还没有,殿下,如果你有什么建议,老夫愿闻其详。”哈尔波克拉特斯循循善诱。 狄翁再一次转向泰伦斯,“泰伦斯。” “我的王子?”泰伦斯一脸困惑,小心翼翼地摸着门框好让自己不因震惊而摔倒。 “我说我想让这种花叫「泰伦斯」!”狄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