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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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一贯不爱与人争执,更不喜欢勉强,唐无锋既然冒着危险要送他回万花,他也不再坚持。 史思明反叛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去不去太原也没什么关系,反倒是回落雁城一路也不见得安全,史思明不会派出大军,但他们身后还有阴魂不散的薛北望。 顾清是能够理解他的想法的,这世上没有哪里比万花谷更安全,入口隐蔽,群山为障,当年被人围困都没能窥得一星半点,薛北望就算带人追过去,也只会被教训一顿丢出来。 师门庇护弟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心里就是觉得窝火,说好的同生共死,这又算是什么? 换了马之后两人更是不再说话,每天闷头赶路,几次险些被薛北望的手下追上,又只能昼夜不停地跑。 他身体并不是太好,被早些年的旧疾折磨,这样的劳累,没几日就让他看起来极为憔悴。 唐无锋一早把他抱上马,顾清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上,他头疼的厉害,意识清醒,全身却都不舒服,提不起力气。唐无锋不敢让他自己骑马,只好从身后搂着他,这样一来赶路的速度不得不慢了许多。 这回是薛北望亲自来的,他那些手下围在四周,脸上都罩了个严实,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们。 “统领未免小题大做。” 薛北望摘了面罩,对他笑了笑,手上甲套叩击马鞭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漫不经心。 “谁让你们唐门的毒药暗器,让人防不胜防呢。” 前几次脱身,还多亏了唐无锋临时做的一些药粉,但材料有限,没什么剧毒,迷药倒是很多,但此处开阔,薛北望又背着风,派不上用场。 这副势在必得的架势,让人实在很难生出侥幸的心思,唐无锋四下看了看,如果他孤身突围,或许还有一搏之机,但顾清现下情况并不大好。 “我跟你走,放了他。” 薛北望却嗤笑一声,手中的鞭子指了指顾清。 “我要你干什么,你们告诉他,我是来干什么的。” “捉jian。” 唐无锋被气的胸口一梗,且不说薛北望胡作非为,连个先来后到也不讲,大庭广众的,什么鬼话都说的出来。 顾清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脸色苍白,嘴唇和眼角却带着一点病态的潮红,早上还只是头疼,这会已经开始发热了。 “这么大阵仗,还真看得起我。”他也不管唐无锋脸色多难看,只继续说道:“我跟你走,那你放了他么?” “这要看你的诚意了。” 唐无锋收紧了手臂。 顾清已经为他闯过一次虎xue,他绝不可能再让他去第二次,已经足够认清自己有多么弱小。 江湖就是这样,弱者没有开口的权力。 “别去。” 顾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的手指冷冰冰的,滑动的时候带着一点细微的痒。他回头亲了亲唐无锋的嘴唇,很短暂的一个吻。 “没事的。” 唐无锋察觉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滑过,默许了他下马,顾清向薛北望走去。 “让他们都走。”他毫不避讳地解开自己的衣襟,领口微微敞开。 “我不喜欢被人看着,还是统领你有这样的喜好?” 薛北望在马上打量他,居高临下,眼神里满是戏谑,似乎想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挥挥手,手下一一退下,唐无锋沉默地看着他。 “你还不走?想留下来看着,我倒是不介意。” 唐无锋低着头,仿佛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顾清也当做他不存在,拽着薛北望的袖子爬上了他的马。 他身量并不娇小,但和薛北望一比,就显得纤细,此刻倒坐在他身前,手指已经解开了他的甲胄。 薛北望挑了挑眉,任由他把自己的甲衣解开,弱点全部暴露出来。 好似受不住冷,顾清埋在他怀里,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微微仰头好像索吻一般看着他。 薛北望捏着他的下颌,手指粗暴地插进去,甲片又冷又苦,弄得他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 “这礼物太别致,我不喜欢。” 他从顾清口中掏出一颗药丸,腊封的,咬破就是剧毒,他还不打算亲自去试会不会死人。唐无锋的脸色终于变了,千机匣对准了他,闪着冷光的弩箭架在上头蓄势待发。 “我听人说,暗器空回,不详。” 他松了手,顾清别过头干呕几声,泄愤般向他脖颈咬去,薛北望早防着他的动作,手掌一格,顾清咬在他手指包裹的甲片上,痛的鼻腔发酸。 薛北望顺势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按在自己怀里,挑衅地对唐无锋笑了笑。 “敢动手吗?” 顾清趴在他胸前,身体细微颤抖,薛北望搂着他,在他耳边亲了亲。 “别怕,他不敢。” 顾清反而笑起来,闷着声音回道:“该怕的是你。” 薛北望手指一顿,身体隐隐发麻,一提气手臂酸软,顾清这才抬头,他的指尖微微合拢,并如莲花,一缕真气点破他的护身气劲,纠缠在经脉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无数次生死交关磨练出来的警觉,在弩箭破空时让他一把推开顾清,自己也翻身下马,陌刀拄地。 “是我太小看你了,百花拂xue手,名不虚传。” 顾清被他推的摔下马去,他行动无碍,抓着缰绳翻身便坐了回去,唐无锋一箭射空,第二箭紧接而至,被他用盾堪堪挡住。 “我练得不到家,让统领看笑话了。” 说罢他看向唐无锋,问他,怎样处理,杀还是放?唐无锋抿了抿唇,放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也确实很想杀了他,但薛北望身居高位,不能轻易处理。 “捆起来带走。” 薛北望没有呼救也没有反抗,被制住xue道捆住双手,绑在了马背上。 “卿卿,你看我为了你,落在你这jian夫手里,你可有心疼吗?” “胡言乱语,还不住口!” 唐无锋火气又冒上来了,本想点了他的哑xue,转念又撕下薛北望一片衣摆,卷了卷堵住了他的嘴。 顾清一路都没理会他,他已经烧的昏沉,眼睛勉强睁着,声音却听不大清楚,由着他两人相争。其实他什么样子都被他们见过了,但顾清这会也不知哪来的脾气,不想在两人面前露怯。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依附别人,但年幼时无能为力,如今一步入江湖,这片浑水漩涡一样拖着他,愈发让他感觉自身的渺小。 从离开万花,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他想回去了。 唐无锋要看着薛北望,免得他搞什么动作,唐门独家的软筋散,什么样的高手都会服服帖帖。 这药十分有名,名声也不大好,正是当年乌蒙贵作乱时,毒害诸位掌门的药。要不是最后老太太力挽狂澜,他们唐家堡怕是要被门主再坑害的抬不起头。 “阿清。” 他一整天没说话,一直催着马赶路,直到马开始原地踏步,乡下劣马,没法同他以往的坐骑相比,这才不得不停下来修整。 顾清按了按胸口,他本想说自己没事,但一张口嗓子痛的说不出话,只好摇了摇头。他晕的厉害,一晃觉得脑子也跟着晃,嗡的一声眼前发黑,猛喘了两口气才缓过眩晕感。 荒郊野岭,没医没药,不对,顾清自己就是个大夫,唐无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问他需要些什么,自己进山里看看能不能采到。 没想到顾清听了只是笑,问他难道不知道药物都要炮制之后才行,现采的只有止血草能用。 唐门弟子都学制毒,他一时情急,忘了这一茬,愈发担忧地看着他,这可怎么办才好,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药丸能够应一应急? 薛北望倒是知道原因,也不知怎么弄掉了嘴里的布,坐在一旁冷嘲热讽,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看来这jian夫当的不够格,只图自己爽快。 唐无锋哪被人这样污蔑过,气得脸色通红,不耐烦地回他:“我不知道,你就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难不成你都不曾关心过卿卿的身体,卿卿,现下你知道谁才是待你好了?” 顾清本就头疼,见他二人斗鸡似的,愈发不快,树枝用力戳了两下火堆,冷声道:“你知道个屁。” 他一贯是很风雅的,弹琴品茶,逼到绝处也泰然自若,此时语出惊人,让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唐无锋还没接话,薛北望已经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骂就骂了,有什么不对。” 顾清冷笑道:“原来统领喜欢被骂,这算什么,贱骨头?” 唐无锋简直要看呆了,他倒没觉得不对,而是没想到顾清竟然是会骂人的,而薛北望正如他说得那般,挨了骂笑得更欢,实在有些毛病。 “我是,那你呢,对你好不要,巴巴地跟着人去吃苦,人家还不稀罕。” 顾清脸色一沉,手里树枝猛地摔过去,带着火星砸在薛北望靴子上,甲片发出砰的一声。 唐无锋脸色也变了,冷冷看向薛北望,手指按在腰间,蓄势待发地盯着他问道:“你的手下一直跟在附近?” 薛北望不屑地笑了两声,靠在树上不理会他,唐无锋皱着眉起身,他一路都很谨慎,不可能有人暗中窥伺而他没有察觉,如果真的有,那人身手必然在薛北望之上,或者同为刺客,精于潜伏之道。 ……闻昭! 他竟然忘了,薛北望手下还有个玄机郎君,但他与闻昭曾经短暂相处过一段时日,他伪装的本事一流,但隐蔽潜伏之术,未必在自己之上。 见他眉头皱成一团,在四周查了又查,确实没有人跟上来,但他总是不放心,警惕地盯着薛北望的动作。顾清忍不住又往薛北望身上砸了支木柴,这一次力道小了许多,只落到他脚边就停下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实在跟着委屈,是啊,他连世外桃源都不回了,要跟着他趟江湖这浑水,可唐无锋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拒绝,真当他是什么圣人么。 “我才不管,但是你难过,我看着心疼。我不好过,就要找点事做,杀个人出出气。” 顾清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关我什么事。” 薛北望嘴角挑着,全不像个俘虏,他坐在那里,阴恻恻地看着唐无锋走近的身影。 “他惹你生气了。” 顾清头疼嗓子也疼,喝剩的水很快就冷了,一抬手就泼了薛北望一脸。 “你也惹我生气了。” 薛北望舔了舔嘴唇上的水,他还在笑,好像一会不挑事就不自在。唐无锋回来,拎了只洗干净的兔子。 浩气盟没有虐待俘虏的先例,但饿两顿也算不上什么过份的事,顾清那半只吃了两口就搁在一旁,人也昏昏地睡过去。唐无锋把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又扒了薛北望的大氅,顾清缩成一团,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脸色潮红。 “你都知道什么?” 薛北望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回道:“我已经不守大营,你问我没用。” “我问得是——”他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忍着什么屈辱似的,问他:“阿清生病,和你的蛊有没有关系!” “啊,你说这个。”他又露出充满挑衅的笑,回道:“一点助兴的小玩意罢了。” 唐无锋掌心握着暗器,几次都想杀了他算了,反正也没有别人知道,刃口都被他摸的发烫,还是没有动手。 薛北望想起什么似的一挑眉,故作讶异地看着他,道:“原来你不知道?卿卿以前中过毒,身体早就毁了,不过这毒虽然霸道,却有个办法压制。” 唐无锋显然是不知情的,下意识跟着重复:“什么办法?” “不喜不怒……”他顿了顿,满是恶意地笑了:“无爱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