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于是把助理丢下了
第二天早上沈曜辰先醒。 昨晚睡前沈初曦嫌他呼吸声吵，要他离远点，抢被子不说，还硬是把他推到了地上。他刚干过蠢事，不敢反抗，只好重新拿出一床被，灰溜溜爬上床。睡着时两人离了好远距离，中间隔着楚河汉界，醒来后他那床被子却莫名掉在地上，枕头也空了。他和沈初曦一人占据半边枕头，沈初曦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他的手放她头发上，手臂压着她的背。 他记得两人小时候每晚都这么抱着睡。 异性亲属同睡一张床可能确实奇怪。 但他和沈初曦不一样吧？ 他们是双胞胎，在母亲的肚子里就拥抱相连。 他和沈初曦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不一样。 两人呼吸同频。指尖触及发丝。手臂隔着背部，能感受她的心跳。心跳也是同频的。 他和沈初曦是一体的。 …… 方瑶当天凌晨才回家。 她原本是沈家的员工，是本省某个地产项目的大区负责人，工作能力极强。十几年前，方瑶由于工作原因和下放到外省的沈斌相识。耗时数年的地产项目，其中涉及巨额利润以及资产、成果划分的纠纷。二人一个手握实权，一个背靠家业，同样野心勃勃，自然一拍即合。两人的相识、相知、相恋全部与利益交染。 前些年该项目正式竣工，成果喜人，加上夫家的关系，方瑶连连晋升，如今手握不容小觑的股份，已经做到本省分部的总负责人。她能力是强，然而其中毕竟有些裙带关系——并且，她确实不吝啬运用这一部分裙带关系——因此，或许由于感情淡漠，或许出于利益原因，她非但没有跟随沈斌去往上海，还把两个孩子一同留在了这座二线城市。 沈家这种发迹早、搞房地产的世家，多少有些观念上的沉疴恶习。她不愿去本家受气，更不愿意两个孩子变成过年时常见的那类无法无天小混蛋，因此亲自教育自己的一双儿女。两个孩子和父亲、以及父亲家的亲戚都不算亲近。不过由于随她，用得到的地方倒会积极用。 尽管如此，方瑶毕竟是手握实权的公司高层。她出身普通、只能通过业务能力获取支持，没时间像几位显贵联姻的妯娌一样每日无所事事，与儿女长期接触。因此对两个孩子的日常并不了解。 对女儿与小叔的接触，更不可能了解了。 不过即便知道，她也不会阻止。 能够因为利益输送与主家公子结婚生子、甚至联合提供助力的人，怎么可能是善类？她基本不干涉沈斌的决定，但沈斌也干涉不了她的决定。他受沈崇福的影响，不把女儿当回事，她倒不这么想。 她觉得初曦恐怕比曜辰聪明点儿。 也可能因为初曦的处事风格更像她。 沈初曦念的国际中学是当地学费最高、显贵最多的贵族学校，其中不乏一些她也会忌惮的地头蛇。方瑶不清楚女儿是不是有意的，不过大概率是：从沈初曦初中毕业开始，就有对接商主动提起她了。 至于曜辰，看起来更想毕业后进修镀金，之后去总部空降。 大概率是沈斌私下和他说了什么。他和父亲接触的时间还没和母亲一半多，居然在行事风格上更靠近父亲。 两种选择各有优劣，但沈曜辰明显是更受支持的一方。方瑶以为沈初曦与本地权贵结交是自愿退一步，要接手母亲的这一份让着弟弟，然而实际上，连她都没有想到：沈初曦想要的更多。 沈初曦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早熟。 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才会被发现的事了。 这天方瑶发现的是另一件事。 不是姐弟俩一起睡这一茬。初曦和曜辰从小关系就好，一块睡很正常，她从没有特别引导，两人自然而然亲密如一。从大人的角度而言，姐弟二人无论怎么亲密都正常，她还当两人是孩子。 她发现的是沈初曦和男友的事。 方瑶不像丈夫沈斌在大家族长大，做不出招所谓生活助理这码事，她能力原本就强，处理琐事不需要多少时间。至于双胞胎这边，她不想让孩子们失去自理能力，也不想让他们太早接触公司的事——她实际并不认同沈斌早早表露倾向的行为——加上想让他们和父亲保持联系，同样并未特别安排助理。 这种选择有利有弊。利是孩子们确实足够独立，弊却是不够了解儿女的动向。沈初曦和周家老三交往足足三个月，她才刚知道。 下午姐弟俩要去买泳衣和冲浪板，沈初曦在房间化妆，沈曜辰看她一会儿就无聊了，去健身房练拉伸。方瑶正是这时候敲响了沈初曦的门。 “妈？”方瑶平常很忙，最多吃饭时候和他们聊天，看见是母亲，沈初曦意外地放下眼影刷，“怎么了？” 方瑶拉开她身侧的椅子坐下，单刀直入地问：“你最近是不是去过酒店？” 沈初曦停顿片刻，承认了：“我和同学在谈恋爱。” 她不觉得母亲会反对。方瑶确实没有反对，但她接下来说的话还是出乎沈初曦的意料。 方瑶问：“初曦，你喜欢他吗？” 沈初曦怔住了，明艳姝丽的容颜难得闪过一抹失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周慕扬还不错，相貌性格都好，对她百依百顺。周家条件比不上沈家本家，但比沈斌的分家反倒好上一些。她同意对方追求，是综合考虑的结果。 然而除了周慕扬，身边还有其他不错的男生追求她。她很快就后悔太早确认关系，想快点把男友甩掉。 这些思考多少有功利因素掺杂，不过更多却是趋向利己的本能。她没有非常明确的想过。她的本能似乎并不包含情感。 可要是回到喜不喜欢这个话题—— 脑中闪过夜店那晚男生逆光噙笑的眸。 他确实…还不错。 “…嗯。”沈初曦轻声说，“我喜欢他的，mama。” 方瑶这才露出了一个笑。沈初曦有七分像她，另外三分像父亲，她完美继承父母双方的相貌优点，因而出落得脱俗不凡，在人群中盈盈一站，耀目晃眼的相貌身段与明艳姿态便能夺走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如此程度的美人，母亲自然不可能相貌平平。方瑶今年四十五岁，平日里不苟言笑，尚且看不出风情，可一旦眼角流出笑意，眸光温和下去，神色风韵仍然极为动人。 沈初曦还太小，太年轻。她生得极好，然而在风情二字上，却远远不及真正的成年女性。 母亲笑起来这个瞬间，沈初曦发觉自己魅力上仍有不足。 方瑶并不清楚女儿在想什么。她平日话便不多，喜欢利落处理问题，内容向来直白简练。然而孩子和下属并不一样，和丈夫更不一样。母子之情仿佛更加复杂。她不太擅长和孩子相处。 她用确认年终总结的认真劲严肃措辞片刻，终于说：“我不反对你谈恋爱，初曦。不管那个人是谁，我希望你至少要喜欢他。” 她不希望沈初曦年纪轻轻就只看到利益。 母女俩在那之后又聊了一小会儿。方瑶问过两人接下来的安排，通知她旅游回家便要去沈家过年，要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母亲还想和她说些日常琐事，可实在无话可说，没多久便推门离开了。 方瑶走进电梯的下一秒，沈曜辰就粗暴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撞开她的门，冲进了她的房间。 “腿脚真好。”沈初曦随口称赞，“去给我拿杯果汁。” 沈曜辰继续粗暴地打开冰箱，用力把果汁砸在她面前的梳妆台。砰地一声。化妆过程中乱糟糟的桌面一震，两根乱摆的化妆刷骨碌碌掉到地上。 沈初曦看他一眼。 他迅速蹲下去捡起刷子，重新摆回桌子上。怕再掉下去，用指尖小心翼翼往里推了推。 沈初曦继续化眼妆。 沈曜辰憋屈地找杯子，把一股苦味的纯果汁倒进去，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 他姐这才纡尊降贵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这么一折腾，他火气散去，语调更沮丧：“你说迟早分手的。” “对啊。”沈初曦边喝水边挑唇釉，“你这么在意他干什么？” 沈曜辰嗓子眼像被堵住了：“…我谈恋爱你不会介意吗？” 沈初曦挑好唇釉，放下杯子，漫不经心轻点唇中，描摹唇线。 “介意什么？我们之后不都得结婚吗？” 沈曜辰心里也开始堵。 “爸妈三十才结的婚。” 沈初曦被逗乐了：“你问问他们第一次谈恋爱什么时候。我们肯定也那时候结婚啊。” 他觉得这个笑是在嘲讽自己。他感觉自己看起来特蠢。好像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唯独到他这变成一个不能接受的重大打击。他不说话了。 沈初曦习惯他在旁边捣乱，谁知这回一直到化完唇妆弟弟都一言不发。她有点担心，转头看去。沈曜辰坐在身侧沙发椅上，垂着眼睛，抿着嘴唇，指尖嵌进扶手，指甲顶端泛白。 “沈曜辰？”她真担心了，放下唇刷，温软手指覆盖与自己骨架相似的双生兄弟的手背，“你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 沈初曦变了之后，他好像也不一样了。 现在面前要是有个按钮，按下就能让她那烦人男朋友立马死掉，他肯定连按几十下按出残影。 可他还能让jiejie不谈恋爱吗？妈都不反对，他能说什么？ 她就不能只谈恋爱不喜欢那人吗？ 属于他的一部分没有任何预兆，被残忍撕扯掉了。他们本应是一体的。从出生开始，他们一直在一起。为什么沈初曦能这么自然、这么无所谓地和他拉开距离？ 是。以后总有一天会分开。他不是没想过，可那也是以后的事吧？太突然了。为什么、还这么早、她怎么就… 他翻转掌心，握住双生jiejie纤细的手。骨架相似的手掌交叠，稍粗的指节穿梭缝隙，覆盖侵入，与她十指相扣。两人的手都骨节分明、颀长秀气。沈初曦戴着一支玉手镯，温润触感横在手腕之间。他把松松的手镯往上方移动，更加严丝合缝的握住了她。 他们体温相似。他比沈初曦热一点，但只有微不可察的一点差距。 他们很像。手很像，骨架很像，五官、发质、气味、偏好。都很像。 握住沈初曦的手让他感觉好多了。 他似乎能从和她的接触中汲取温暖。其实他才是更热的一方，但他就是能感受到。血脉中温暖的东西相接连通。 “…初曦。”他低声说，“这回不带助理，我们两个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