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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陛下之死

    要是有人问刘野成亲之后的好处是什么,她一定是躺在软卧之上,绝色美男只穿纱衣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依偎着她。

    吕至白皙纤长的指,会从洗净的水果堆里挑出最圆润最饱满的葡萄剥皮之后喂进她嘴里;青云或许握住点燃的雪茄,她吸一口,馥郁的香气在口腔中打转,“呼~”的一声吐出来,再大言不惭说道:“婚姻的本质,就是一场长期的合法的卖yin交易,不好意思,我总是得利最多的那一个。”

    三个人凑在一起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春来赏花;夏来纳凉;秋天煮茶;冬日扫雪。刘宅在四季的变化中屹立着,三个人又变成五个人,刘野生了两个小兔崽子。

    头一个算是讨债鬼,让刘野在生产之时吃尽苦头,她从来没有那么痛过,就像是有一把大得骇人的锯子把人从胯底下分成两半,她叫啊,她喊啊,喷涌而出的血把床榻染红,她在绝望中崩溃。

    那孩子生出来刘野看了一眼,红嫩的肌肤皱巴巴的,活像个剥了皮的猴子,他的肌肤又是那么白皙,一点棕色的影子也瞧不见。乳母抱他着来,嘴上说着千贺万喜的话,“恭喜家主,喜得麟儿。”

    刘野脸上全是受苦之后的疲倦,她讨厌小孩,更不喜的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居然不是与青云的结合。

    “阿野,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第一个孩子,阿野我好高兴。”

    吕至抱着那孩子又抱着她,欢天喜地。青云也高兴,可那高兴里还有刘野才懂的苦涩。

    “jiejie,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青云也搂住她,为他们高兴,那孩子哭泣的声音微弱,他似乎有点懂事一见到母亲就知道她不喜欢他似的,哭泣的声音憋得小小,要靠拢来才能听见。

    “拿开,拿开。”

    刘野摆摆手,没耐烦地说道,“他在我肚子里喝了我的血吃了我的rou,一出世声音也不洪亮,还是个带把的,吵吵嚷嚷的跟个苍蝇似的,就叫他小苍蝇,刘蝇。”

    此话一出,屋子里为了新生命诞生的喜悦停滞了。

    尤其是吕至,他像是被谁闷头打了一记,痛得连抱孩子手都颤抖了。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目瞪欲裂。他双唇颤抖着说不出来,内心一遍遍对自己说:阿野不喜欢这个孩子,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不不不,一定是他听错了,不是这样的,她喜欢的,她顶喜欢的。

    “都...都说小孩子矜贵,取个贱名好养活,夫郎,家主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定是有许多私密话要说,您,您把孩子给我吧,小少爷也饿了,婢子抱下去喂奶。”

    吕至将孩子抱得死紧差点捂住他,乳母几乎用抢的才把孩子从他怀里夺过来千恩万谢后退了出去。这个房间的地砖被谁放了一把火,烫得站不住人,仆人们慌忙离开。

    “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rou,咱们刘家的孩子自然贵不可言,怎么能乱起名字了,你重起一个。”

    青云拂开刘野被汗水浸透的乱发,敦敦劝道。

    “阿...阿野....哥哥说得对,求求你,求求...”

    吕至从来没有那么无助,他眼睛里包着一抹倔强的红,腔调是那样柔,他从来没说过软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上刘野凉薄的眼睛,嗫嚅着,苦苦哀求,说到最后,声音哽咽隐隐还有哭腔。

    从吕公子到刘夫郎,是那么骄傲的人哦,在婚姻里为了求得爱人的怜惜,他把自己放得那样矮,卑微到地里,盼望着爱人的回眸,然后才能从土里开出花来。

    刘野“噗嗤”笑了,好似吕至这番惹人怜惜的模样取悦了她,她轻佻地抬起男人易碎的脸,带着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坏笑,“我说了,就是‘蝇’不过嘛,是萤火的‘萤’,守好你的小光,别长大了被什么随便的坏女人一不小心勾引跑了。”

    那滴清泪终于从吕至染红的眼角滑落,好像太阳穿透乌云他皱着的眉头霎时间舒展开,千娇百媚后顾盼生姿。

    又过了几年,她生下第二个孩子,是个顶好看的女孩,她一出来声音洪亮地快震碎耳膜,像是庆贺自己的新生。连哭泣的时候都带着股惹人喜欢的劲儿。乳母抱着她来到刘野面前,她好聪明,一见到自己的母亲就止住了啼哭,小小的手四处乱摸,刚刚触碰到刘野的发丝便“咯咯”地笑。

    “恭喜家主哟!小姐好聪明,老婆子我十几岁出来给人喂奶,从来没见过那个新生的娃娃刚出来就会笑的。哎哟,您看,小姐的颅顶生得好高,是天生的福相啊,若是再长大些,不知道能闯出什么天大的功业哟。”

    乳母眉开眼笑地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说吉祥的话。吕至和青云也坐在床边,脸上洋溢的幸福快滴出水来,尤其是吕至,他最是欢喜。

    “快快快,把小姐给我抱抱。”

    他用自己英挺的鼻梁拱了拱婴儿的软鼻,“宝宝,爹爹的好宝宝,你最喜欢母亲了是不是呀,一见母亲就笑,好孩子,乖孩子。爹爹亲亲你。好宝宝.....”

    那孩子那么白皙,青云微微低下头去,眸子里的光也逐渐暗淡,空余的掌心突然传来温热,他一惊,再抬头,刘野眼里guntang的光包围住他。

    “下去吧,都领赏去吧,刘宅上下多发半年月钱,另外每人再加两匹布缎。”

    众人千恩万谢后离去了,刘野发话之后身体虚累得紧,她靠在青云怀里,懒洋洋地说,“叫刘琮吧,祭祀用的礼器,我不会养孩子,你们两个细心雕琢吧。”她把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青云压着吕至,放在孩子饱满的额头。

    那晚上她谁也没要,一个人睡在床上,她想,她是对不住青云的。或许是之前一句无心的话,竟成了解不开的诅咒,她只盼望他永远也不晓得。老天是如此有道德,因果轮回,没想到刘野年少时说的胡话,居然应验到这上头。她只能加倍地对他好,加倍的,但愿能补偿一二。

    生育之后刘野极尽保养,什么人参、燕窝、鱼翅、鲍肚。流水似的吃下去,就连八锦缎、太极都练习了。可还是落下个刮风下雨骨头就痛的毛病。

    “妈咪,抱抱。”

    刘琮小小的,吕至总是给她穿些明亮的颜色,羊角辫一扎,她又爱笑,就像个软糯可爱的小彩团子,惹人喜爱极了。

    山路难行,刘野正靠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休息,她气喘吁吁实在没了力气。

    “让你爹地抱,妈咪累得不行。”

    她摆摆手,青云已将孩子抱起来举到她面前,刘野顺势捏了捏她的小脸,逗得小孩“咯咯~”笑个不停。阳光从大树茂密的叶子里穿行,轻柔地落到地上,中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小草成泥吧,泥吧变成小路。两旁的绿草还是有半人高,郁郁葱葱的要吞下谁了。

    “阿野,去食玉背上可好?前头还有一节难行的路了。”

    吕至牵着刘莹,刘莹怯懦地往他身后一躲,只留下一双葡萄大的眼睛扑朔,他立刻爱抚地摸在刘莹的发上。刘野看着那父慈子孝的画面很是不满,“啧!”。

    “没出息。”

    食玉来到刘野面前躬身,她跳上宽阔的背附在男人耳边悄悄地说,“你做得那样快,是在心疼你的小主子,还是在心疼我的脚?”她感觉到男人脊背上的肌rou倏地紧绷,她再笑道,“怎么紧张了,是想我也疼疼你?”

    食玉的脸愈发低顺下去,见不得人了。刘野看着他红透的耳垂,挑衅似的往男人耳朵里吹气。只搞的男人紧绷的肌rou微微颤抖也不罢休。

    那样轻辱的话,刘野在无人处对他说过千百回了。他身体的每一处早就被她摸了个遍,他不想反抗,亦不敢拒绝。因着从前对吕至对他的吩咐,有或许是自己心里那点儿微妙的心思。他总是无声的,默许她恶劣的行径。

    可刘野总是在撩拨出他的情欲过后,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刻住手。

    “sao货,贱人,你就这般渴望我,你求我啊,求我找菩萨要了你去。啧啧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你真贱。”

    “求你,别让他知道,只要你不说,我...我随便你怎么玩。”

    说完后,食玉又沉默下去。就像个哑巴,从来不知道说话。

    刘野是不会回应的,她只会在凌辱过他之后高傲地离去,留食玉在阴暗的室内独自舔舐伤口。或许真如刘野说的那般,他真贱,可吕至就是他卑贱生命里的一束光,没有他,何来他?食玉不断地舔舐伤口,舔着舔着对伤口也有了感情。

    就像他对刘野一样。

    芒砀山,还是梵侩和曹香发现的好地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好位于两个郡的夹角,处于帝国统治的薄弱边缘,这里是高峰险峻好山好水的福地。他们提了句嘴,刘野便记下了。

    始皇帝统一天下,千年伟业告成,隆重喜庆之后,似乎突然滋生了深沉的失落和不安。始皇帝的失落,是失去政治目标的失落;始皇帝的不安,是对于自然生命的不安。皇权制下,朕就是国家,皇帝的私欲也就是王朝的意愿。

    死了的皇帝要修陵墓,活着的皇帝要修宫殿,劳民伤财,苦的还是细民百姓。庆国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好日子过了,成熟的庄稼烂在地里无人收取,圆满的家庭破碎的只闻得几声泪尽之后的长叹。

    四千万芸芸众生,宛若劳蚁工蜂,往来不停地奔走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劳作死斗于星罗棋布的据点中。官吏驱赶吆喝的威压,引来庶民躲避逃亡;政府执法刑戮的震慑,引来民众反感抗拒。

    好多的流民,精武门吃不下了,刘野暗地里将人收拢来,藏在芒砀山上。他们修房屋,种庄稼,自然地结合。在闲暇时务农,在无人处cao练。刘野的工厂和她的野心一并留在这里。

    “老大、夫郎、小姐、公子好。”

    “好好好,都好,都好,吃饭了吗?今日食堂有些什么菜?”

    “老大去我家吃吧,我家吃rou。”

    “俺家也吃rou,老大去我家。”

    “你们有rou吃就好,要是没得吃,尽管怪曹香和梵侩去。”

    “嘿嘿”,一张张黝黑又腼腆的脸笑着跑过。

    开玩笑,在乱世里头有口吃的就不错,在这里不仅能吃饱,还有rou吃。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山洞里头,芒砀山最神秘的禁地,大山口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刘野带着人走进去,里面弥漫着各种说不上来的怪味。那个人穿得破烂,戴着水晶所制的粗糙大框眼镜,绳子钩住镜身绑在耳朵上,她穿了一件麻布织就的宽衣,整个人笼罩在衣服里。衣服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黑的、红的什么颜色都有。

    她站在有火把的深洞里头,嘴里念念有词的来回踱步。

    “老许,你mama我携全家来看你咯。”

    她被吓住,往后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如老牛转头——“啊?”

    “许阿姨,我和爸爸、爹地、妈咪来看你咯。”

    刘琮一路小跑站在她身侧,小手来回扯动她污浊的衣角。她蹲下身,黑乎乎的手摸过刘琮,顿时留下印记,她紧张地要用衣服来擦,拿起来又发现衣服更脏,脸上愁苦地不知如何是好。

    “嘻嘻嘻,许阿姨,我自己来。我要变成和你一个颜色,这样我就和你一般聪明了。妈咪总说你是最厉害的人,我也要这样。”

    刘琮拉过她的衣角真的把自己白皙的脸擦拭到黢黑。她一面哈哈地笑一面跑进吕至怀里,刘莹看她的样子也笑,“哈哈哈,meimei你好黑。”刘琮抹了脸上的灰涂在他脸上,他愣住,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去吧,到外头玩去。”

    吕至生怕刘野见到刘莹的泪又要生气,急忙招来食玉领着两个孩子出去了。孩子一走,许负便神神秘秘地宣布。

    “老大,你托我的事,成了!”

    只见这污浊的眸子里流光溢彩,那神色夺目的,让人暂时忘却她身上的尘土,让人不住幻想,她是一个多么耀眼的人。

    她拿出个小口的破土罐子,随手抓了一把透明的粉末。

    “硝石粉末,搞里头。”

    又抓了一把白得泛黄的粉末。

    “糖,搞里头。”

    “嘿嘿~燃了,燃了。”

    她手忙脚乱地点燃浸了油的布巾堵住罐口。回头对众人憨傻一笑“老大,你看好啊。”

    她丢出去“嘭”罐子砸在远方的石壁上,发出冲天火光。

    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在前面欢快地跳着,“成了,真成了。老大,你看啊。”

    刘野为她鼓掌,青云吕至也为她鼓掌,在火光中,许负的脸是那样璀璨,比天底下最鲜艳的牡丹还要好看。

    刘野搂住她的肩膀,“藏起来吧,把你的成果藏起来,还没到用的时候。”

    她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疑惑和不解在许负眼里生出果子来,沉甸甸下坠,“为什么?”

    “这是医我的猛药,但是现在我还没病。”

    漫天的黄沙飞舞,整齐划一的军队身着玄黑铠甲,胯下骑着深黑骏马,玄黑的旌旗上写着殷红的“庆”字。这是始皇帝第五次巡游天下,他们刚到一个叫“沙丘”的地方。

    宽大的马车里,始皇帝眉毛白了,那头柔美的墨丝已成华发。她年迈的身体里还长着那颗不肯服老的心。太阳西斜,她也到暮年了。

    始皇帝这些年来自比真人,秘密行踪,四处访医求药,寄望方士,向往蓬莱仙境,渴求长生仙药,她的心境已经困闭在对于死亡的恐惧中。她有时亢奋,有时沉默,整宿整宿睡不着。她不想沉重殿宇成为自己的埋骨之地,出于对死亡的过早恐惧,总是要行在车马途中。

    蒙毅将军又去蓬莱仙山求药了,只有赵告长伴身侧,李师、胡骇随行。

    “朕又想起他了,他在北边过得还好吗,饮食上习不习惯?”

    皇帝将手揣进宽大的龙袍中,对一旁的赵告发问。

    “陛下,这是您今日第一百三十回询问扶簌长公子的近况了。”

    赵告从一堆帛书中翻找出那张被人捏得发皱的奏章,拿着欲念。皇帝摆摆手,“罢了,这一篇你读了不下百回,朕听絮了。孩子,还是要自己成长的,父母过多的关心就像锁链,不好的。”

    “陛下是慈母仁心。哪里就成锁链了。”

    赵告附和着笑,他双手捧着茶水举过头顶。头上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好像有什么温热液体,溅到他手上,他一惊,连忙抬头。

    红,满目的红,随着陛下止不住地咳嗽喷洒,碧绿的茶汤被染成鲜红,赵告的手,陛下的身体,刺目的红。

    “陛下,陛下。”

    “...拟诏...拟诏书....”

    皇帝像个扯坏的风箱“咯吱咯吱”漏风地响,血液犹如流不尽的江河,滔滔流淌。她吃力地推了赵告一把,赵告战战兢兢趴在矮桌上执笔。

    “传扶簌和蒙田速速回京主持丧仪,继承大统.....”

    皇帝在赵告身后倒下去,再也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