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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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千年的树应该是什么样的? 祂的根系已经贯穿了整个岛屿,每一个分叉都固定住海面上易散的土壤,湿漉的芽尖挤在开裂的岩石之间。 祂的根茎是岛屿的基石,山也是祂的囚牢。 祂就像驮负着沉重龟壳的乌龟,喘着粗气疲惫地漂浮,但若祂选择颠覆,便可以带着所有人沉入海底。 我的脚底是祂,我的身旁是祂,我的头顶是祂,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甚至不确定cao纵的木藤会不会变成祂。 我有木灵根,我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吐息之间传来的危险感,仿佛、不,不是仿佛,是我确确实实地已经踏入了属于他人的领域! 我再坚持不住,眼前发白,立刻收了无相功。 金丹以上人与人之间如同天堑,此刻我更是感受到了什么叫浮萍撼树。 季今楼身为剑修,天然好战,却绝非以卵击石之辈,数个破界石和瞬移符出现在他手中,全都失效。 我几乎是倾家荡产地掏出了所有可以用来抵挡攻击的阵盘,数不胜数的木雕如飞蛾扑火般袭来,而我知道,我才是那个扑火的飞蛾。 我有攻击的法盘,但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地方,整个人宛如启蒙院练功房的木桩子,麻木而机械。 娄续不过百岁余,更是只有辟谷初期,根本不能掺和进这场单方面的倾轧中。 直到—— 我终于撑不住了。 我囤积的法盘最多,在这样的防守战里居然是我一个法修消耗最大。我猛磕补灵丹,但最折磨人的是一种笼罩在心头的迟早死亡的绝望感。 我慢慢地升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大喊道:“我供奉!我供奉!” 攻击骤然平息。 我这次终于明白祂的声音为何会是吱呀窸窣、冰冷如据木了。那是整座山的鸣腔。 非人的异样齐鸣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彰显我们之前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 祂缓慢地说:“好。” 季今楼呼吸刹那急促,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凝视着我:“你……” 我示意他闭嘴,季今楼狠狠蹙眉,欲言又止。 我再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询问山神:“你要怎么赐予我新生,你能把我的意识转移到木偶里面吗?” “可以。” 一旦确认我想要供奉,祂就多了几句话:“你可以……让别人,把寄托着你灵魂的,木头,带走……” 我心底无比震惊和恶寒。 量心木居然是这样的?!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你可以不砍断我的四肢直接移我的神识吗?” 山神沉默了良久。 最后,祂指引我走进了树洞。 树洞内温暖宽厚,伸出来几根幼嫩的树枝,似乎围着我转了一圈,似乎在苦恼。 我大概明白祂的意思了,干脆将身上的衣服脱光,手一摊:“皮已经剥了。” 树枝尖的叶子点了点,看似幼嫩可爱,而下一秒,化作无比尖锐的针尖,狠狠刺入了我的脉门。 尖锐的疼痛和要把我生生掐断一般的树藤绞死在我的躯干上,我疼得面目狰狞,痛到极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不能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抵抗疼痛上,于是嘶鸣着转移注意:“好痛……” “痛?”祂奇怪道,“是什么?” 我:“……” 我双目一闭,再次动用起神识。 扶贺为不损害我的神识,跟我说无相功金丹之后才可正式修炼。 但无相功是他自创的功法。 他们的初法时代甚至连系统性的心法体系都没有,更别提好用的功法,自创都是无奈之举。 难道他活到四五百岁才着手试炼无相功? 根本不可能。 一步一个脚印亦步亦趋地跟着扶贺走,因为他会是那个试药的白鼠,而我可以保证我的安全,我的前途就是他的道路,半步化神。 但是,我想试试。 我不能总等着扶贺来救我,不然我一辈子也到不了元婴,我会死在扶贺的前面。 我的神识如同力竭的剑客,拼尽全力才能调动起几乎已经酸痛到极点所以感受不到的“肌rou”。 无相功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枝条侵入我的经脉,我也反过来“抓”到了祂。如果说一开始我们完全没有攻击的点而处于被动,那么,现在就等于祂向我打开了“门”。 我耗费了太多灵气和神识,我本身也比祂弱小。 哪怕打开了那扇门,我依然需要面对的是几乎不能抵抗的庞然大物。 我抓到了祂,祂俯瞰着我。 蚂蚁不可能撼动大象……但倘若,蚂蚁在大象的躯体里呢? 灵气顺着小周天向经脉扩散开来,伪装成了自然的灵气流动,祂也显然没有在意,树枝挤入我的肌肤扩大经脉慢慢伸入灵台,虬冗丑陋。 在灵气触像祂时,我使用了合欢诀。 合欢诀第四重:交灵化我,共享合欢。 刹那间,我和祂的灵气死死纠缠在了一起,我的木灵根如同心脏一般鼓动,疯狂地汲取周遭的木灵气,丹田内的金丹更是隐隐约约浮现了青绿色。 祂试图抽回木藤,但我已经杀红了眼,无相功精准地找到祂的灵丝,丝毫不顾及神识接近崩溃,拼命地攀附纠缠。 像一根银针掉入棉絮被里又被拎起被角抖三抖,再想捞出来只能先扎自己一手血。 祂当即转而攻击我,而我用最后一丝力气碎掉了手腕上的伏火珠。 炽热而鲜红的火焰以我的火灵根为中心,点燃了我和祂。火焰遇到精纯的木藤迅速攀升,我用我自己做火引,生生点燃了祂。 “如果要切断这场火焰——那就放我们走!” 一棵早已被燃烧成乌炭的巨树时隔百年岁月,又重新被点燃! 赵绯当年也是金丹,我也是金丹。他有火焰,我也有火焰—— 我的肌肤被烧出了一块块黑色的焦皮,但快意远远压过了痛楚,眼神却比烈焰更加明亮,我一字一句,声道被浓烟呛出嘶吼: “放我们走啊!!!” 量心树处的熊熊烈火与山头祂自己放的火遥相呼应,已经被毁坏的祭坛和神像一如当年。 季今楼看不见别的东西了。他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无边无际的火,浓烟、怪味,刺耳的崩塌声。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甚至连里面人的叫喊声他都没有听见。 火焰照在海面上只有明亮的一条线,那条线紧贴着被火焰熏染成黄昏的天际,那只是一条线,他的瞳孔也缩成了一条线。 他一开始可以拉住她的,但是她摇头了。 弦绷最后一刻,眼睫的轻轻颤动都使其无声而彻底地断裂。 ——不要。 他不要做好孩子了。 倏忽之间,天地异变。 整个秘境泄入天光,属于别世的阳光照了进来。 一场温和的细雨淅淅沥沥地浇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春风化雨,水泽润生,将烟尘卷过。 潮湿的气息覆盖烟气,树枝慢慢缩了回树壁。我跌落在地,脚下是已经烧成灰的法衣。 我已经动弹不得,但下一秒,我就被人横抱起来,托在怀里。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脂粉味,混着雨露的清香,披着绸缎般的乌发,耳边有一缕小麻花辫,耳坠是圆盘状的铜金,深紫色的衣袍松松垮垮。 我浑身赤裸,把自己当做火引的代价就是大面积的烧伤,喉腔全是鲜血。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丑得很,但是没有人在乎。劫后余生,我第一个反应当然是笑。 嗓子里刀割般得疼,笑不出来,又忽然觉得很委屈,想哭,但是眼睛熏了个半瞎,流眼泪会疼。 扶贺道:“……你是第一。” 我说不出话,努力点头,但他却轻轻地说了声:“别动。” 我不动了。 扶贺平日最爱笑我。气极反笑,皮笑rou不笑。还有柳叶眉弯弯,一双眼勾魂般地笑。 但我这次拿了第一,他居然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