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

    她应该阻止楠竹跟着自己到现场的。

    刚刚才打完架的男高，肾上腺素直线飙升，她没有在意，他跟在自己身后小声对自己说头疼，她也没有在意。

    她只想着赶紧解决了楼底下这烂摊子，这些狗东西到底为什么三番两次找上门来闹事。

    当她看到抓着酒瓶的人，很面熟，那人面容消瘦，双眼无神带着病态恨意的光，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

    毒品。有人未经她允许在场子里兜售毒品，被她劝退过好几次，也拒绝合作了好几次。没想到这次是傍上了大腿来找麻烦。

    保安围了上来，醉客们非但没走还留在这看热闹，店员开始清人，对面被傍上的大腿缓缓走了出来，jiejie一看就头疼，又是一个熟人。

    李老板，当地有头有脸的贸易商，给她塞过好几次房卡都被她拒绝了，看来这次准备来硬的，只是她有一点没想通，是什么让他愿意和毒品扯上关系还敢这么大张旗鼓。

    李老板拎着一瓶酒，邪笑着：“吕老板，最近过得好吗？”

    “好不好的，相信您也看得出来，李老板，这是在干什么？”

    “这不是来找你叙叙旧么。”

    “叙旧还是酗酒？这不是来砸我的场子吗？”

    “有人盯上你们这间小庙了。我只说一句，”李老板手里抓着的酒瓶缓缓沿着jiejie腿部线条向上滑，“今晚1206，你现在去，就什么事都没有。”

    jiejie按住那瓶昂贵的酒，嗤笑：“你当我傻？你舔别人屁股奉命来砸我这间小庙，怕是我去不去，今晚都不会好过。”

    李老板倒也没生气，松开手轻佻地拍了拍jiejie的脸：“你是个聪明人。”

    jiejie侧脸躲过，手抓紧了拿瓶酒，正考虑要不要先给他开一瓢，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李老板的手腕。

    “哟，还有个黑骑士。这么小，能不能满足你啊吕老板。”

    嘿，这真的不乐意听了，jiejie忍无可忍，眼神跟经理确认了已经报警了之后反唇相讥：“哎哟李老板，瞧我这记性，又把你当人看了。臭泥鳅沾了点海水还真把自己当海鲜了，小楠你松手，你看他敢不敢做什么。”

    “你！你个臭不要脸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战斗一触即发，楠竹从看到jiejie被sao扰开始头越来越痛，在这个紧绷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连jiejie都没有。

    他实在痛的受不了了，轻声让jiejie躲好，然后挥拳，肆意发泄这种让人疯魔的痛苦。

    大厅里霎时间一片混乱，打架叫骂声此起彼伏，楠竹打得最猛，拳拳到rou，跟刚才打小炮的力度不是一个层级，给jiejie看得心惊胆战，最重要的是那种红眼无神充满戾气的可怕状态再一次回到了楠竹身上。

    她想上前阻止，却近不了身，还要艰难地四处避开攻击她的东西，小楠被从后面砸了一下，她心跳到喉咙口，尖叫：“小楠！回来！”

    楠竹推开身边的人，猩红的双眼回头看她的那一刻，目眦俱裂。

    jiejie心有所感，下意识回头看，一根带着倒刺的木棍从上方砸下来，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就地一滚，被小楠赶来接住，一脚踹开偷袭的人，还想上去补两脚却被jiejie拉住：“你到底怎么了？！你都受伤了！”

    那李老板躺在不远处已经不成人样进气多出气少了。

    楠竹这才回过神，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一股暴戾之气徘徊在心中，他想把除了jiejie意外的所有人都杀了，看见jiejie眼睛都挖了，触碰jiejie的手都剁了——直到此刻抱着jiejie才渐渐消散。

    随之而来的又是剧烈的头痛，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最后看了眼jiejie，把头埋在她怀里，听到警车的声音才放心晕了过去，他想说对不起也说不出口，也听不清jiejie呼唤他的声音。

    jiejie一定很着急吧，真的……对不起。

    她应该阻止楠竹跟着自己到现场的。后悔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就这么坐在病床前看着楠竹。到处都是烂摊子需要人收拾，但是她刚从警察局录完笔录就赶到医院看望这个罪魁祸首，提不起劲，什么都不想干。

    查不出病因，他的头并没有受伤，只是背上有一定的挫伤，医生查不出来他昏迷的原因。

    她埋着头，在脑子里机械性地复盘这件事，冷静地分析错误，她不该让他跟到现场，不该让他跟同学起冲突，不该在厕所乱来，不该让他来酒吧……不该和他在一起。

    不对不对，钻牛角尖了。

    胡思乱想间，有人敲门，她回头，一位着装严肃的女士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却让她无端有种被轻视的感觉。

    ……

    “这是我的名片，吕女士。你叫我刘秘书就好。”女人推了张卡片到她的眼前，她拿起来看，姓刘，是某个大集团的董事长秘书，这个集团，就连她这个小市民都耳熟能详，她只好点了点头，并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长话短说，我们希望你能够将楠竹归还我们，什么条件尽管提——包括你们酒吧。”

    归还，他们把小楠说得像物品。jiejie迟缓地眨了两下眼，她的心和情绪都好像被一层薄膜包裹住了，她慢吞吞说：“怪不得刘老板愿意和下三滥扯上关系，原来是你们在搞鬼。”

    “请严谨用词，吕女士，实际上，我们并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就能把楠竹送走，现在只不过是出于对一个监护人的尊重。”

    “尊重……如果真的有尊重，你们就不会特意做出这样的局来诱发他的病。我知道你们早有联系，他不愿意，谁也没辙。”

    刘秘书的眼神变了，看着眼前这个眼圈通红却异常冷静的女人带了一点认真：“你很聪明。楠竹确实身患一种罕见病症，属于家族遗传。”

    “继续。”

    刘秘书说了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一串英文专有名词：“这种病会让人对爱人产生强烈的独占欲和掌控欲，发病时会引发剧烈头痛进而攻击性增强。当然，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病症，更严重的症状相信你现在也不想知道。”

    jiejie捂住脸：“你们明明知道他会这么痛苦，却特意这么做，就只是为了把他带走吗？”

    “吕小姐，我们别无选择。董事长……他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如果你同意，我们会有专业的医疗团队，你也能顺利解决你们的问题；如果你不同意，楠竹的生命将进入倒计时，而你，会因为贩毒罪锒铛入狱。”

    jiejie冷笑。是她别无选择。

    “是死到临头了想起来有个孙子了？你告诉我，有没有治疗成功的先例？”

    “当然，”刘秘书皱眉，但没有纠正她的措辞，“他的父亲就在我们的治疗下恢复了正常，并和他的爱人生下了楠竹少爷。”

    “说得这么完满，为什么小楠还会流落在外？”

    “那属于意外事件，与我们的医疗无关。”

    jiejie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同意。”

    “只有你抛弃他，我们才能开始治疗的第一步。”

    砰——

    “抛弃……你们居然好意思说我抛弃！你们这是威胁，威胁！”吕竺几乎使出浑身力气吼出这一句话，她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可是我别无选择……”

    回到病房，罪魁祸首还没醒，就安静地躺在那，她坐在那，还是想流泪，她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这一生都是为自己而活，几乎没有哭过，这次哭，哭自己，哭小楠，哭他们短短相交的人生终将变成平行线。

    她认命了，但她不服，她趴在楠竹胸口，用他的衣领擦干净眼泪，轻声但坚定：“你听得到吧？他们拿你威胁我，我没得选择，等你醒来，等你治好，一定要替我报仇。所以，你快点醒来吧，什么美梦让你睡这么久。”

    “我等你。”

    楠竹还是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颠倒，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肤色，唯一熟悉的，只有一块布料，手心那么一小块，被他紧紧攥着，其他都被剪掉了。

    隐约记得jiejie对他说了什么，他却想不起来。

    手边还放着一支录音笔，里面放着jiejie的声音：“你们把小楠带走吧。”

    那么动人，那么残忍。

    他们告诉他，jiejie不要他了。

    他发疯，被打针，被吃药，再发疯，再打针，再吃药，他们甚至一边放着jiejie的照片一边电击他，同时问他还爱不爱，直到他说不。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为什么jiejie不在，为什么前十八年就像一场梦，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痛苦，每说一个不，都在心上划上一刀，只有那一块布料给了他一点点慰藉。

    没人告诉他这是哪来的，但他知道这是jiejie的，上面有jiejie的味道。

    当他感觉自己受不了了，就将那块布咬在嘴里，用口水将它浸湿，用无力的牙齿撕咬。手指甲在腿上狠狠划出四道伤口。

    他的指甲已经被修剪得非常圆顿。也抵不住他刻骨的恨，每一次伤疤都是他再坚持一次的证明。

    他好恨啊，jiejie为什么要抛弃他，他宁愿病死在下一天也不愿意离开她一秒，现在却要分别不知道多少天。

    他真的好想回到他们的那间小屋啊，下雨的清晨，拉着窗帘，他抱着jiejie，静静地听雨落下的声音和jiejie轻浅的呼吸声，这曾经是他的日常。

    恨死你了。我真的好想你。

    时光流转，循环往复，直到他开始看得到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