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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八章:口角

    

第二三八章:口角



    流霞榭,正房次間。

    原婉然坐在窗下炕上看畫譜,書裡畫作雅致可觀,她卻看不到一會兒便走神。

    她正發呆,屋外嗷嗚汪汪叫,將她驚回神。

    她連忙喚道:“嗷嗚。”

    一下子嗷嗚跑進房裡,直奔到她跟前搖尾巴。

    原婉然心下稍安,自嘲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聽到你叫,就怕你出事。”俯身要摸牠腦袋。

    嗷嗚奶聲奶氣“嗷嗚”一聲,往地上倒,露出肚腹。

    原婉然拍拍炕面,道:“嗷嗚,天冷地涼,你上炕來,我們再摸肚肚。”

    嗷嗚會意立起,因為個頭還差那麼一小截,便按老例前腳搭炕沿,等原婉然抱上炕。

    原婉然自然而然探出雙手,左手卻略為伸展便發疼。

    她的左手從手背到胳臂裹了一匝棉紗布條,布條下微微滲出跌打膏藥的青黑顏色。

    她右手倒無事,然而沒把握僅憑單手將嗷嗚穩穩當當挾抱上炕又不弄疼牠,遂喚丫環進房代勞。

    丫鬟將嗷嗚抱上炕,猶不放心說道:“原娘子,大夫囑咐你靜養,忌亂動。婢子們隨時在堂屋聽候差遣,有事叫我們便是,千萬別逞強。”

    原婉然道:“我理會得,我正是不敢亂動,因此找你幫忙。”

    “那就好了,哪怕娘子動的是右手,只要拿比碗筷還沉的物事——不,拿碗筷婢子也能代勞。”

    原婉然見丫鬟草木皆兵,道:“你們放心,我一定好好養傷。今日這事不怪你們,誰都料不到那人忽然動粗。等玦二爺回來,我便去見他,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丫鬟退下後,原婉然摸向嗷嗚,嗷嗚奶叫倒在炕上,美滋滋瞇起眼享受她摸挲。

    原婉然輕聲嘆道:“幸好你沒事。”

    這日早前,她帶嗷嗚在園裡散步,行經歸去軒附近。那兒一帶棗樹結果成熟,幾個小廝在地下鋪毯打棗,路旁兩只籃子堆滿棗子。

    原婉然停下腳步,想起她和韓一在翠水村的家宅,院子外緣也種棗樹。

    隨身伺候的丫鬟見原婉然駐足凝望棗樹,只當她嘴饞,便從簍子裡揀來幾顆送到她面前。

    “原娘子,我們園裡棗子向來甘甜,你嚐嚐。”

    丫鬟當眾獻殷勤,原婉然不好教人下不來台,便接過一顆棗子。剩下的丫鬟們不吃,她道:“既如此,放回去吧,拿了放著白浪費。”

    丫鬟依言而行,正要將棗子放還簍裡,一個婦人走來,道:“姑娘,既拿了棗子就拿去,為何丟回來?”

    丫鬟瞥去,見那婦人作粗使老媽子打扮,答道:“原娘子不吃。”

    那媽媽道:“不吃就扔了唄。”

    丫鬟道:“要扔早扔了,特地放回去正是不願浪費。”

    那媽媽笑道:“噯喲,幾顆棗子值什麼,姑娘在別業見識過多少好東西,如何學起小戶人家小家子氣,一點賤物都捨不下?”

    丫鬟本以為老媽子閒來無聊,過來搭訕閒話。

    然而老媽子臉上固然滿面笑容,言語卻冒撞。同一句話可以想成她笨嘴拙舌,無心得罪人,也可以想成她譏笑放還棗子的行徑,乃至於指使人如此做的原婉然小戶人家小家子氣。

    轉念她疑心自己多心,粗使下人職卑人輕,躲事都來不及,哪裡會沒事找事跟人過不去。

    丫鬟遂道:“惜衣有衣,惜食有食,我們愛惜物力,積福積德,和小家子氣不相干。況且有道是:‘耗子還存三分糧’,終不成人的見識連耗子都不如?”

    那媽媽笑道:“姑娘怎麼會連耗子都不如?你們吃雞蛋還要挑個四棱兒的,已經從一簍棗子裡挑走上品,又從上品裡頭挑出最上品吃,再好的東西略次些的就不肯要。”

    這下丫鬟篤定老媽子存心挑刺,道:“你這媽媽好生古怪,為幾顆棗子歪纏。你說我們棗子專挑上品吃,試問天下有誰放著上品不吃,偏要歪瓜劣棗?再者我竟不知園裡何時來了媽媽這麼一號大人物,吃個棗子還得聽你指揮,好大的威風。”

    那媽媽冷笑道:“我不過提醒姑娘,你們挑精揀肥,將挑剩的扔回簍子,拿旁人當什麼?其他人天生低你們一頭,只配吃你們不要的次貨嗎?”

    丫鬟突然將聲氣放緩,道:“媽媽可真多心。一簍裡許多棗子,我就從上頭挑,底下好的還多的是。再說棗子收成不只一簍,媽媽以為這簍的上品教人挑走了,另尋一簍沒人動過的吃也行,何必盯緊我手上棗子窮追猛打?”

    她其實欲待發作,只是前一句說到“威風”兩字時候,腦中靈光乍現。

    別業確實有一班下人分外威風,那就是歸去軒的丫鬟僕婦。那班人仗著主子池敏為趙玦厚愛,在僕役間慣常鼻孔朝天橫著走。

    丫鬟仔細打量,認出那老媽子果然便在歸去軒當差,好似叫匡媽媽來著。

    這些年趙玦獨鍾池敏,近日園裡來了原婉然,青春美貌,身分曖昧,頗受優遇,似極當年池敏的境遇。園裡因此傳言原婉然是趙玦的新心頭好,匡媽媽許是代池敏打抱不平,借題發揮尋原婉然晦氣。

    情勢濛昧,丫鬟不敢貿然硬碰硬,生怕闖禍,打算將匡媽媽支吾過去,是非曲直等趙玦回來再作道理。

    她自認退一步,匡媽媽卻笑道:“噯喲喲,姑娘說的什麼話?虧你們一等大丫鬟月錢拿得比我們粗使婆子多,活計比我們輕省,架子比我們大,竟比我們不懂規矩。我今日就教你:這園子裡憑是什麼花兒果兒,頭一起收成必得留著,挑出上品先進獻給主子,接著才輪到旁人。”

    她叉腰偏頭,明著對丫鬟說話,眼瞅著附近的原婉然高聲道:“呵,你讓我拿棗子吃,人貴自知,我算什麼東西,豈有越過主人先受用的道理?”

    原婉然捏緊手中棗子,儘管不明白箇中原故,那匡媽媽無疑衝著她指桑罵槐。

    論禮數,她有虧,疏忽有進鮮這等規矩。

    論情理,她委屈,別業這鬼地方又不是她自個兒樂意來的。

    她不能向人分說趙玦將她擄來,也不願為拿了棗子說軟話。

    嗷嗚察覺原婉然心緒不佳,拿鼻子蹭她衣裙。

    正此時,兩個小廝從歸去軒那方向路上走來,其中一個見匡媽媽和原婉然等人氣色不對,三步併兩步跑過來。

    他問向匡媽媽:“娘,你們這是怎麼了?”

    匡媽媽笑道:“沒事,你老娘和這些姑娘說些做人的道理。”

    那小廝見形景尷尬不善,吩咐同伴:“我留在這兒,你自把棗子抬去歸去軒。”

    原婉然的丫鬟聽到“抬去歸去軒”,察覺其中另有文章,故意向那小廝道:“你們抬錯地兒了,棗子要抬去退思齋。”退思齋是趙玦居處。

    匡媽媽臉色微變,忙向兒子打眼色,偏她兒子嘴快答道:“沒抬錯,棗子是歸去軒要的,都送去那兒。”

    丫鬟從小廝嘴裡套出實情,抿嘴笑道:“媽媽規矩教的甚好,可惜鬧了半天,說一套,做一套。一張嘴向我們叨念要給主子進鮮,兩隻手將棗子搬往歸去軒。”

    她原本打算退一步息事寧人,誰知道匡媽媽越扶越醉,竟眼瞅原婉然夾槍帶棒說話。得,她做底下人的再忍讓,便是軟弱失職。

    其他丫鬟應和:“我們拿幾顆棗子不合規矩,要像你們成簍抬走才合式。”

    匡媽媽明欺流霞榭的人才來,不知棗子真正去處,故而安心找人麻煩,偏生教兒子無心戳破。

    她脹紅臉道:“放屁!拿點棗子算什麼,只要池娘子中意,比這值錢的物事主子都雙手奉上隨她揀用。主子不計較,要你們這些毛丫頭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難道那些棗子是你們下的蛋?”

    丫鬟道:“就算主子不計較,你憑什麼拿棗子說事排揎人?你們要將園裡棗子包圓了,說一聲就完了,誰缺這一口吃的跟你們搶?你偏不知足,佔了便宜還要佔住道理,拿進鮮事體說教,陰陽怪氣,好生無禮。”

    “就是,論起棗子是誰下的蛋,呵,我們又沒見人拿了幾顆棗子就rou疼得不行的。”

    匡媽媽啐道:“我們巴巴打棗,你們上來就揀現成,好意思的?說你幾句你還不服了。這棗子我們歸去軒就包圓了,怎麼樣?你們流霞榭不服氣,也去找主子討這分體面。哼,我們池娘子連吱一聲都不必,要拿就拿,你們還得開口討,還不知討不討得來呢。”

    眾人言來語去,那小廝在旁聽明白了前因後果,一來幫親不幫理,二來以為向原婉然叫板正好向池敏表忠心,搏前程。

    他遂道:“可不是,主子從手指縫略漏點便宜給你們流霞榭撿,就真當自己是盤菜,見了油水就想揩?不知道撒泡尿當鏡子照照自己德性,看到這隻畜牲還不明白嗎?”

    他指向原婉然腳邊的嗷嗚,嗷嗚警覺來者不善,抬高腦袋,耳朵往前豎。

    那小廝道:“你們得了隻雜種狗,品相像塊破抹布;我們池娘子得的雪獅子狗,通體雪白,一根雜毛也無。兩隻狗身價天差地別,兩個主人的高下還用說嗎?主子拿你們取樂,胡亂打發,將池娘子捧在手心。”

    丫鬟們瞠目結舌,小廝公然議論主子趙玦和兩位娘子的牽纏,此舉無異作死。一個不好,連她們也要因為涉及這場口角而被牽連。

    那小廝卻是越說越口無遮攔,道:“主子往歸去軒去得勤,流霞榭那兒去都不大去,你們跟我們充什麼主子奶奶?”

    原婉然聞言,氣得說不出話。

    她教趙玦軟禁,還要被誣衊和他不清不楚?

    “汪!”嗷嗚感應到原婉然氣惱,伏低身子朝小廝放聲吠叫。

    牠奶音尚未褪盡,撒嬌時候尤其奶聲奶氣,誰知這一叫出奇響亮凶猛,眾人都吃了一驚。

    小廝自以為言詞鋒利,說得眾人啞口無言,正滿心得意,冷不丁聽到凶狠狗吠以為來了什麼惡犬,一個哆嗦往後退步,不防腳滑摔倒,一屁股著地。

    他前一刻趾高氣昂,眨眼教隻半大狗兒嚇得摔了個屁股墩兒,狼狽倒地,眾人掌不住,有的直截笑了,有的背轉臉笑。流霞榭的丫鬟們以手絹抿嘴,不吝地發出銀鈴般笑聲。

    匡媽媽忙去攙扶兒子,鄰近一個打棗小廝也來幫忙。

    匡媽媽扶人的同時,對嗷嗚破口大罵,嗷嗚不甘示弱,跑上前吠叫。

    原婉然連忙喚道:“嗷嗚,回來!”說著,跑向嗷嗚要將牠帶回。

    她擔心嗷嗚對上匡媽媽母子倆要吃虧,又擔心嗷嗚這種狗如木拉說過,能趕熊趕狼,多少有野性,萬一咬傷人可不好,牠自個兒也要受罰。

    嗷嗚聽得原婉然呼喚,回身搖搖尾巴,掉轉頭朝她跑回。

    然而那小廝當眾出醜惱羞成怒,眼角餘光瞄見攙扶自己的小廝同伴手持竹竿,一把劈手奪走。

    他喝罵:“畜牲,找死!”使出吃奶的力氣將竹竿擲向嗷嗚。

    嗷嗚不防背後生變,全心全意朝原婉然奔去,烏溜溜的眼眸看定她,彷彿她是全世界。

    “嗷嗚!”原婉然衝上前,張手彎腰將嗷嗚側身護住。

    咚的一下,竹竿砸在她胳臂,瞬間逼出她淚流不止……

    原婉然回想那時疼痛,向嗷嗚道:“幸好沒打著你,你那麼小……”她俯身低首和嗷嗚臉蹭臉,“你要好好的……在這兒,我只有你了……”

    忽而她依稀感覺隔扇門口有動靜,抬頭一看,掛在門口的暖簾確實晃動。

    不久丫鬟揭簾通報,道是趙玦來了。

    _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線      _φ(-ω-`_)      _φ(-ω-`_)

    不好意思,好一陣子沒更新。部分原因是寫到吵架的情節莫名卡住,不確定怎麼寫才能自然流暢,另一部分跟現實生活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