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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斯特在不擅长的社交上栽了个大跟头

    “我打算和您zuoai,” 她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晚就不错。”

    距离霍斯特先生被软禁在房间里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除了更平静外,生活同过去无甚区别。霍斯特先生从不是勇于抗争之人,将所有苦难在沉默中咬碎消化后以近乎木讷的方式接纳生活。这种行为在许多人看来冷漠且凉薄的,实则是因为忍受内心的痛苦已经精疲力尽。他不主动提到过去和愁苦,却无时无刻不被往事的自责与羞愧所折磨。悲观地说,霍斯特先生几乎从记事起就在等待死亡的缓慢降临,以至于很难对眼下的事儿作出正确及时的反馈。比如刚破产时,他惶恐了一段时间,没有醉醺醺的哭泣和歇斯底里的尖叫,只是因为过度悲伤而无法理解破产的后果。“眼下这看起来很糟糕,但我死后它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影响只有三十五年左右。如果我死的早一点,就更短了。” 如果思维境界停留在这个阶段,他也许会是个出尘的哲学家或隐修者,但身为社交场所的一员,霍斯特先生同样不可免俗的为荣誉所困,这点在童年时就初露端倪,如今更甚。他不希求赞扬和奉承,亦无法接受抨击或诽谤,因此以不作为的消极态度在世上挨日子。

    霍斯特先生有很多时间权衡利弊。赫尔加显然是为钱而来,这点毋庸置疑,她的眼神里写满勃勃野心和对金钱的欲望。被剥光全部财产后他的眼前有三个可能性。第一,她杀了自己,伪造成意外或是旧疾复发,介于霍斯特先生本身的情况,这点鲜少人会质疑。第二,她把他囚禁在这儿,横加折磨羞辱,或干脆不管,直到饿死在房间里。第三,允许他动身前往南方,俩人永远不见。在他看来这三个想法除了第二个都不错,即便第二个都没到让人慌神的地步。他本就活的清贫苛刻,吃的也很简单,饿死在房间也不失为个有趣的死法。赫尔加可能会揍他,但暴力于她只是手段并非消遣,所以也说不上难熬。他不认为那愚钝冒失的女人能有多少新花样。

    理清楚一切思路后,霍斯特先生决定开诚布公的同赫尔加谈谈。

    他们坐在桌子两端,沉默的盯着对方。霍斯特先生细瘦的手指筋挛颤抖,指甲和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细碎撞击声,最后悄无声息的退回到袖子里。他好像要出门一样穿的非常整齐,甚至换了一件崭新的衬衣,脸颊的伤口也完全看不出了,只是因为失眠显得愈发憔悴而苍白。赫尔加露出被逗乐的神情,微笑着打量霍斯特先生,眼球闪闪发亮。

    “会发生什么?”他嘴唇几乎没动。

    赫尔加疑惑的露出扬起眉毛。“ Pardon?”

    像所有不太会说法语的人一样,她只在几种情况下使用这门优雅的语言:和法国人做生意时以及扮演自己并不擅长的角色时。

    见男人没有应声,赫尔加有些无趣的摊开手,耸耸肩膀,模仿某个一面之缘的意大利布料老板:“哦,我最亲爱的先生,为什么要让这些事儿影响我们的生活呢。难道您对现状不满意?”她顿了一会儿,见对方没能分享到自己的幽默,只好失望地放弃口音:“好吧,如果您一定坚持的话。”

    “我打算和您zuoai,”她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晚就不错。”

    “什么?”

    “zuoai,热情的社交,面包和黄油,织龙虾笼子,您想怎么称呼都行。”

    这下轮到霍斯特先生用法语了,他说的很好,冒出了一长串惊慌失措,满是喉音的流畅指责。

    “所以您意下如何。”

    “令人恶心的下流胚,你以为借着那些放高利贷得到的不义之财就可以如此践踏我么?” 拐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气的浑身发抖,脸颊泛红,显然被男女之事戳到了痛处。“我不该允许你进我的家,带来索多玛和蛾眉拉的诅咒,罗马yin妇,我从未想到你会下作到这种地步,连人伦道德都弃之不顾。” 说完,他攒足力气霍的站起来,向大门口走去。“上帝诅咒你和你的钱。”

    这是很长时间来他第一次离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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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后,仆人通报安东尼·科莱辛伯爵前来拜访。他是老霍斯特的总角之交,亦是霍斯特先生的教父。在那场悲剧后,他几次提出代为照看那可怜的孩子,却因各种原因作罢。待到霍斯特先生到了中学年级时,科莱辛伯爵屈尊向学校要求将霍斯特先生同幼子亚瑟安排在一块儿同吃同住,希望能驱散少年头上的阴霾,无奈效果不佳。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交往不再亲密,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霍斯特先生还是每年固定拜访自己的教父两次,一次生日,一次圣诞。科莱辛伯爵为人宽厚,健壮结实,头发花白,微微谢顶,留着旅行家一样的胡子,他爱美酒,美食,戏剧和新奇的珍宝,掌握东印度公司的一笔股份,却从未离开过欧洲。他常说如果不是因为妻子和六个孩子,他会过上辛巴达或基督山伯爵的生活,这句话真假掺半,在最后一个女儿出嫁后,他的确认真考虑过冒险生活,却因无法在亚洲和非洲见选择而作罢。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他少见的保持着孩童般的好奇和活力,时常向霍斯特先生介绍各个大陆的奇闻逸事,“克莱伦斯,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出去走走。我建议你去俄罗斯看看,那儿的女人眼睛分的很开,又非常漂亮,聪明坚韧,你可以娶一个出身良好的姑娘,我记得圣彼得堡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阿索耶夫的女儿与你年纪相仿,讨人喜欢,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但同时他们那儿也有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长老文化,我相当反对这样过分的依赖。当然,你也可以去看看英国,那儿的人严肃博学,但阴霾的天气会令你不适。法国人敏感又有才气,在我看来比英国人更聪明也更灵活。意大利人最讨人喜欢,在撒丁岛有个村子,里面的人从不会哭泣,连出声都在咯咯笑。你可以参加朝圣之旅,顺带欣赏些艺术,开阔眼界。西班牙更是有趣,除了海盗基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可以去比利时,也可以去奥地利,但一定避开普鲁士,他们粗俗又没礼貌,语言非常难听,食物也令人生厌,女人的骨架结实粗壮好像男人,男人则跟牛没有区别。”需要指出的是,科莱辛从没去过普鲁士,唯一能同普鲁士沾边的是他的妻子是个意大利出生的普鲁士匈牙利混血,他非常讨厌粗声粗气的矮壮老丈人,因为对方私下里称他为个没有奶油就活不下去的小白脸。妻子比科莱辛年长七岁且曾是个寡妇,科莱辛也因此时常以迪索雷利自嘲。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科莱辛先生都是上流社会的典范,他的婚姻和谐,孩子们同父母亲近适度,也说得上虔诚。在年轻时他就是个健谈而英俊的小伙子,为人热情,随着年龄增长,科莱辛先生逐渐以睿智和蔼的老者形象成为社交场的中心。他口若悬河的谈论着从未见过的场景或从未踏足过的世界,而人们亦全盘相信,不做疑问。那些故事通常改编自别人的经历,再添油加醋一番,挪为己用,并对细节深信不疑。在他看来这无非是社交技巧罢了,讲故事本来就是从记忆中诉说,它们由水手,警察,生物学家和灵媒第一人称诉说,那么再由科莱辛先生重复第一人称诉说也无伤大雅。曾为约瑟夫·巴泽尔杰特工作的贝洛斯先生从伦敦大都会博物馆回来时,尚不理解这种双向的信任,质疑他故事里的真实性。“抱歉,先生,”他说:“我只是很难相信我在伦敦生活了十年之久,却从未见过您描述的会飞的老鼠,也许您指的是蝙蝠?”这件事儿惹怒了科莱辛先生,可怜的贝洛斯被孤立整整半年,不被邀请到任何老人举办的茶会上,直到他承认自己见到过会飞的老鼠,只是尾巴被猫抓掉了,自己又视力不佳,才误以为是蝙蝠。霍斯特先生相对的,要聪明许多,他虽半点不信老人的夸夸其谈,却也绝不挑衅,只是温和的表示自己恐怕没听说过,但对此非常感兴趣。

    在赫尔加小时候,科莱辛曾见过她几次,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不算漂亮的瘦高孩子,非常忧郁沉默,同霍斯特有点像。这次回来,赫尔加首先拜访老人,送上了一件半蕨类植物半水族箱的陈列柜,希望他能介绍自己进入社交界。后者欣然接受了礼物,承诺下次晚会一定邀请她到场。

    “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应该加入社交场了,可惜你父亲不同意。”他惋惜地说,“告诉我,孩子,你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四处旅行,先生。”

    “旅行,好样的,你和克莱伦斯不一样,这很好。趁着年轻,趁着还未缔结婚姻,趁着还没有孩子攥住你的裙角,你要多旅行,亚洲,非洲,美洲,欧洲。不论哪里,你都应该去。”

    “是的,先生。”

    “你父亲的身体非常差,你现在回来也是正确的。你去看过他么?”

    “承蒙关照,暂时还没。请问他发生了什么?”

    科莱辛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谈不上幸灾乐祸,但显然很高兴能借着这个机会讲故事。“该从哪儿说起呢,你是哪一年走的?“

    “五年前,玛格丽特结婚那年。” 玛格丽特是科莱辛的幼女。

    “玛格丽特已经结婚五年了么?哦,我都快成个老头子了。时间真快,我一点也没意识到,但这是件好事儿,如果不意识到时间就不会老。你还太年轻,不明白这点。”他紧接着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关于衰老和时间的事儿,“总之我说到哪儿了,哦,你得原谅我,我每天想的事儿太多了。

    赫尔加微笑的摇摇头,轻声说:“哪里的话,我喜欢同您聊天,您是个有智慧的绅士。”

    科莱辛先生胡子颤抖起来,慈爱的拍拍赫尔加的手,接着说下去。

    那个下午,赫尔加花费了数小时听完科莱辛先生事无巨细的故事,其中不乏老人臆想的细节,勉强拼凑出霍斯特先生过去几年的生活和投资失败的前因后果。

    赫尔加离开后,科莱辛夫人按照惯例问自己的丈夫:“你觉得她怎么样?”

    “懂礼的姑娘,有点沉闷,但没什么坏心眼儿,克莱伦斯把她养的不错。”他敲打着水族箱的玻璃,兴奋的叫道:“索尼娅,快来看这只海螺的触角,它会转动,这真令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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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科莱辛先生的突然拜访,赫尔加早有准备,她憋红脸把头发弄的乱糟糟的,鞋子在花园踩上泥浆,擦掉口红,做出一副慌乱模样。

    “幸亏您来了,”她从楼上跑下,先声夺人,“您必须得帮帮我,我找不到他了。”

    科莱辛先生被打了措手不及,愣了一会,用不太确定的严厉语气质问道:“你在说什么?克莱伦斯为了躲避你才逃出去的。”

    “他是这么说的,不是么?” 赫尔加嘴唇一抿,眉头一皱,眼球向上面一扫,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精疲力尽的靠在椅子上,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把他带走吧,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上帝作证,虽然父亲对我一贯严苛,但我从未停止敬爱他,这些日子来更是有求必应,可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科莱辛彻底糊涂了,他坐下来,示意仆人拿嗅盐给赫尔加,“不要慌张,慢慢说,我自有定夺。”

    赫尔加抽泣着从指缝里看了科莱辛一眼,似乎有无尽的难言之隐。“起初我帮父亲解决了债务,以为两人就此能相安无事,谁知他,他,他,” 她哭的踹不上气来,“患上了一种可怕的病”

    “什么病?” 老人惊诧地问。

    “如果只是普通的身体顽疾,我到毫不在意,可惜这事儿更是糟糕。父亲旧疾复发,惯用吗啡阵痛。我知道现在不少人都会借助它,教堂的老牧师摔伤了手也会服用止痛,可父亲四个月前开始出现幻觉,时常对着空气自问自答,半夜更是胡言乱语,梦游不断。越往后频率越高,他发起病来好像被魔鬼附体,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没有半点往日风度,清醒时也是一副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闭门不出,拒绝同我交谈,在房间里不知干些什么。最近几天情况愈发严重,声称要杀了身体里的恶魔,为了防止他伤害自己,我不得不将他暂时束缚起来,但他开始口吐亵渎之词。我想父亲一生虔诚,决不愿因为一时糊涂侮辱上帝,只好往他嘴里塞了手帕,等病一好就拿开了。”她不知道霍斯特先生说了多少,所以多说了些更改后的细节增加可信度。“我今早见他状态不错,本想求他少用些吗啡,谁知父亲暴跳如雷,又被附身一般疯癫起来,竟然......” 她左顾右盼,凑近科莱辛先生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又迅速的撤回身子,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一副难堪的模样。

    老人难以置信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他站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唉声叹气,“你,” 他指向拘束的站在一边的仆人,“霍斯特先生真到了如此地步?”

    那仆人没预料到会加入讨论,结结巴巴地说自己睡的很早,但的确经常在半夜听说话声。小姐对老爷也很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乘,可惜老爷却始终不领情,也总爱锁着房门。

    “我也不知道这算病还是着魔,”他等到赫尔加平静下来后字斟句酌的说,“但我听说越是虔诚善良,良好作风的人越容易招惹,得了病后更是会性情大变,分不清善恶。你给他画十字,洒圣水,他要冲你吐唾沫,你恶言相向,他反而对你毕恭毕敬。总之这是个麻烦的毛病,学者还没有达成共识。但他不论怎样生病,你也不该嫌弃,那毕竟是你的父亲,那身体那灵魂,还是给你养育之恩的人。”

    赫尔加长叹口气,哭的满脸泪痕,面颊浮肿,“抱歉。您说的对,我只是太累了。请允许我去您府上将父亲接回来。”

    “不,我会亲自叫人把他送来。他若是看到你不知又要怎样发疯。” 科莱辛回想起在家的女眷们,不禁打了个冷颤。

    霍斯特先生本以为自己德高望重的教父要带他前去同赫尔加对质,于是一个人坐在会客厅等待,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巨大的座钟发呆。

    赫尔加作别老人,保证对父亲会更有耐心,随后锁上大门,嘱咐仆人们先行离开。

    “想洗个澡么?” 她靠在门框上问。

    霍斯特先生皱起眉头,思索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没好气的回答:“这同你有什么关系?科莱辛先生呢?”

    赫尔加将手杖在空中挥舞的呼呼作响:“科莱辛先生走啦,没有人可以救您啦。” 说完,她揪着他衣领向门外拉去,男人蹒跚地摔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又是一个踉跄,手杖也丢在一边。

    赫尔加把孱弱,头疼欲裂的男人拖进堆满杂物的废弃酒窖里。他仰面摔在一张曾是会客厅地毯的柔软垫子上,接着双手被举过头顶与称重柱束缚在一起。男人萎顿在被抛弃淘汰的家具里,像一只受伤的鸟哀悼被捣毁的窝。再确定一切准备妥当后,赫尔加退后几步,面色潮红的颤抖着用火柴点燃油灯。“我要看着您做,” 她跨坐在腰部,温柔的俯下身在男人的脖子旁摩擦着,“您真干净,闻起来过去一模一样。我一般会叫对方洗个澡,但您是特别的,对么?” 喘息间手指摸到衬衫扣子,“我保证您会喜欢的,父亲,只要闭上眼睛放松就好。”

    霍斯特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恐惧,扭动着胯部想将女人甩落,又挨了两耳光。“下贱的野种,”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别叫我父亲,你这下贱的野种,你不是我的孩子。”

    腰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他长舒一口气,等了半天才惶恐地睁开眼睛,正看见赫尔加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