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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番外:三流货色(下)

    

平行番外:三流货色(下)



    程晋山小心地躲在暗处观察。

    恶鬼伏在地上睡得很香,两腮鼓得像癞蛤蟆,呼噜声震天响,嘴巴时不时张开,露出尖利的獠牙和隐隐约约的光华。

    他胆子大得很,蹑手蹑脚地接近,跪趴在地上,趁恶鬼张嘴的时候,将一只手探进去。

    黄澄澄的金条、圆滚滚的夜明珠、绿莹莹的翡翠,还有大块大块沉甸甸的银子……他越掏越激动,怀里抱了一堆,还是不肯停手。

    忽然,恶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血红的眼眸睁开,和程晋山大眼瞪小眼。

    程晋山惊出一身白毛汗,呆愣愣地盯着恶鬼,听见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恶鬼张大嘴巴,锋利如刀的獠牙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脖颈,眼看就要咬掉他的脑袋。

    浓烈的腐臭味自它的肚子里散发出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程晋山想: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项嘉从身后拖住他的双脚,用力把他往后面一拽。

    程晋山死里逃生,狼狈爬起,借着夜明珠散发的幽光,看见恶鬼四肢着地,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吓得嗷嗷乱叫:“妈呀!快、快跑!”

    项嘉拿出程晋山忘在一旁的小瓷瓶,拔掉塞子,又快又准地泼向恶鬼的眼睛。

    恶鬼利爪抱头,凄厉地嚎叫出声。

    程晋山定了定神,顾不得散落在地的珠宝,抓紧剩余几件,拉着项嘉的手往来处飞奔。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钻出地道,默契地搬来石块堵住洞口,沿着狭窄的通道继续向前跑。

    “前面、前面有条暗河,游过去再走几步,抓着藤蔓爬到顶上,就能看到出口!”项嘉体力不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晋山体力好些,还有空将玛瑙项链挂在脖子上,金条揣进腰里,又行云流水地在她手腕上套了几只金镯子。

    他小声嘟囔着:“这趟不亏……”

    然而,恶鬼穷追不舍,很快,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程晋山扑进暗河,被冰冷的水冻得打了个激灵。

    他只会狗刨,动作难看得要命,速度也不快,万幸项嘉水性不错,腾出一只胳膊带着他,游得像一条鱼。

    “项姑娘,你今天救了我两次!”程晋山一说话,就呛了两口水,咳得惊天动地,拼命仰着头才把话说下去,“等出去以后,我一定想办法报答你!”

    “保存体力,别说话!”项嘉冷得脸色发青,好不容易拉着他爬到岸上,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形。

    横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面陡峭的山壁。

    夕阳的余晖从头顶的罅隙中投射下来,没什么温度,却令人心生希望。

    程晋山抓住攀在山壁上的藤蔓扯了扯,选了条结实的递给项嘉,托她上去,自己抓着旁边的藤往上爬。

    他小时候经常爬树,没几下就超过项嘉,口中道:“项姑娘,一定要抓稳!我先上去,从上面拉你!”

    项嘉轻轻“嗯”了一声,脸色苍白,气力难继,爬得越来越慢。

    山壁并不算太高,程晋山爬到顶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由精神一振。

    他趴在边缘,拉住项嘉所在的那根藤蔓,看见恶鬼吊在最底下,气急败坏地边叫边追,算了算距离,心情愉悦地冲它做了个鬼脸。

    “丑八怪,你抓不着我们的,还是省点儿力气吧!”他高声嚷着,递出右手,一把抓住项嘉。

    项嘉仰头看着他,脸上头一次露出笑容。

    她的模样温柔又腼腆,看得他心口乱跳,呼吸不畅。

    “项姑娘,其实我不是官差……”他鼓起勇气,向她坦白。

    话音未落,忽然雷声大作。

    底下那恶鬼的身形暴涨数倍,周身发射刺目的光芒,现出原形。

    只见它牛首人身,只有一只眼睛一只脚,怒吼着伸出巨大的拳头捶打山壁,不过几下便砸得岩石开裂,地动山摇。

    程晋山被难以名状的恐怖所震慑,手臂使不上力气,掌心湿滑,竟然没能抓紧项嘉。

    项嘉惊叫一声,随着碎石一起坠落,往下跌了两丈不止,险而又险地拉住藤蔓,吊在半空中。

    “项姑娘!”程晋山大惊失色,紧紧牵住藤蔓这一头,被项嘉的重量拖得半边身体都悬在外面。

    他看见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转瞬来到项嘉脚下,看见项嘉绝望地冲他摇头。

    “项嘉!”他撕心裂肺地大吼着,像她劝自己一样,说出同样的话,“别犯傻!”

    可项嘉比他聪明得多,也理智得多。

    在他摔下去的前一刻,她抄起薄薄的石片,干脆利索地割断藤蔓,落进怪物的肚子里。

    她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到最后还是做了怪物的口粮。

    天亮时分,失魂落魄的程晋山走出阴森的树林,看到前来接应的同伙。

    听着他们热情的吹捧声,看着大当家不加掩饰的肯定眼神,他呆愣许久,忽然狂笑出声。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道:“不会……不会是被恶鬼吓傻了吧?”

    程晋山笑得站不住,蹲在地上,十指蒙住面孔,掌心全是眼泪。

    这是他年少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朦胧心动。

    什么都没开始,便仓促地结束。

    从此,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

    再往后啊。

    他如一开始盼望的那样,成为帮派的二当家,又在朝廷带兵围剿的时候,将大当家的下落卖给官兵,换了一大笔银子。

    他游走江湖,刀口舔血,泯灭良心,臭名昭著。

    好像银子会烧手一样,他赚多少花多少,过了今天不管明天,要是穷得揭不开锅,便厚着脸皮去偷去抢。

    三十岁这年,他死在行侠仗义的豪杰手中。

    死的这天,下着鹅毛大雪,他身上只剩一件破旧的单衣,却像不知道冷似的,一边吐血,一边低笑。

    他想,在项嘉坠落的时候,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跟着她一起死去了。

    他的良知,他的人性,他对未来模糊又美好的希冀。

    他无数次回想当时的场景,后悔为什么没能牢牢抓住她。

    往后的许多年,他浑浑噩噩地活着,像具行尸走rou。

    他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他把这不好,当成自己应得的报应。

    如果有来世——

    他一定不会放开她。

    可是……别人总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他打心眼里害怕和她的缘分太浅,怕得连胸口的血洞都不觉得疼。

    下辈子,他还有机会遇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