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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性薄情的坏人

      离开医院,听着引擎轰地,江娴又失语,天已暗下,沿路的霓虹灯璀璨,斜着靠车门的男人呢,他也不说话,脸孔半明半暗,就算他不看这边,她也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这家伙,比原野的鹰还机敏

    她隐隐中有别样心情,怎么,难不成还舍不得他,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是抽什么风

    如果换个方式相识,会不会很好,她问自己

    那设想下去,就算相识方式正常,她会爱上这个人吗,不会,对他,她起不了男女间的心

    可就算这样,也能做个朋友吧,她又叹气了

    算了,鱼和飞鸟不同路,她是来自未来的少女,他是位高权重的大佬,做朋友吗,开什么玩笑

    况且,没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再说了,伴君如伴虎,这家伙,比老虎可怕

    江娴心很绝,都想到此了,不如直说

    她咬了下唇“你答应过我的”

    被暗夜淹没的靓坤动了,双方无言时,他又何尝闲着,可就算是聪敏狡猾的他,也想不出哄她的对策

    很自私,他知道

    太简单的道理,他就是想留她在身边

    但这个女人太难搞,不爱财,不慕名,除去这些,他发现自己竟没什么能留她

    刚刚,在承受她体贴时,他就很难熬,该怎么说出口,他的保证是骗局,那她呢,后知后觉时,会怎么样

    不忍之心犹如江水来袭,吞没滩涂和村落,他强行告诫自己,这有什么的,恶事做得多了,在一个女人身上心软,不招人笑话吗

    随便吧,反正在她心里,他很不堪

    持久的相顾无言,江娴懵腾腾的,忽然,被车窗之外的光晃到眼,这才注意,车竟驶进拱形栅栏,豪华的欧式别墅,庭院花草繁多

    “你他妈出尔反尔”她这才大彻大悟,难怪他一句话不说,这个死话唠,话一少果然憋坏

    她骂自己瞎了眼,还同情他,还想跟他当朋友,放狗屁,她就知道,这王八犊子嘴里没实话,她可真是好心喂了狗,信他这么个满嘴跑火车的东西

    伴随带哭腔的谩骂,靓坤一步跨到地面,晚风微扬,吹拂他的衣角,复古庭院灯昏黄,隐他讳莫的脸进夜色

    “我是坏人,你不该信我”深长的自嘲,却没有往日的狂妄,该是大笑着说,他却很苦涩

    江娴彻底疯了,磕绊着扑下车,没力气的拳如雨点落下,也不再顾及他受伤的手,就算用牙咬,也想弄死他

    守院的马仔蜂拥而至,他们疾言厉色,怕这女人胡来,想分开二人

    靓坤直立不动,就由着她打,争执中,还妄想去抱她,手用了劲儿,血丝透出纱布

    他蛮横搂她“打够了吗”

    江娴额头挂满汗,水珠顺鼻梁颧骨往下,裹住眼泪,奔腾的流,她的状态像服用兴奋剂,被他的铁臂环绕,也不服软,仍旧踢打

    体力不如人,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瘫软跌坐草坪,勒出红痕的手死抓茵茵绿草,泥泞嵌入指甲

    她后悔了,后悔往日对古惑仔着魔,后悔看人在江湖,后悔不满于现状,非想找点刺激

    但现在说这个,还来得及吗

    她的狼狈,使靓坤像被狠狠戳一刀,又是不该存在的怜悯,他在错与对之间徘徊,看她这样,他心如刀割,可离开她,他定会夜不能寐

    留和不留,是左右重量不等的天平,注定会倒向一边,明明是很轻松的选择,全凭他心情,但那双突出骨节的手,怎么也失控的攥成拳头

    才包扎好的伤口,怕是绷开了,血又在流,滴入他脚边的泥土,若有养分,估计会生根发芽,开出不公却轰烈的花儿

    再看她哭泣的脸,再听她的嘶喊,他大概会疯,一口气深深吸进,他坚决旋身

    “等江小姐哭够了,送她回房间,通知下去,她是我的贵客,谁也不许怠慢”划破长空的喑哑声,在典雅别院荡然,风萧萧过,橘色的背影一米一米远去

    就这样,管江娴愿与不愿,她都失去了自由

    那晚,她先是在原处坐了一个多钟头,骂街,叫唤,谁路过就骂谁,那一圈的草皮,都快被她薅秃了

    谁能告诉她,那个四眼小警察到底在哪,他真该出现了,赶紧升职吧

    女佣在门楼底下守着,真不敢过去,怕挨咬

    江娴多倔了,宁死不屈,怒火平息了些,也不哭了,但她还这么坐着,望天,数星星,拔草

    她就不动地方,除非把这块地挖出来,连带她一起搬走,要是真能,算他李王八蛋子牛逼

    挨千刀的东西,她怒目切齿瞪着楼阁,真是穷人乍富,有钱不知道该怎么花,这宅子的规格,都比得上财阀富豪了,但有钱有什么用,扒了层皮也是恶霸,死也改不了

    老天爷可能真跟她有仇,在她想好了要抵死反抗,就在这当雕塑时,雨丝从天降,起初很小,洋洋洒洒,而后越来越急,不一会儿功夫,竟有倾盆之势

    真是天要亡人,她被浇成落汤鸡,从里到外都被淋湿,衣物变得沉重,湿答答贴皮rou,居然还不算完,几声响雷后,越下越大,她连眼都没法再睁

    女佣和马仔不是死的,他们又劝,无奈她不理会

    都这样了,也不怕衣服脏了,她浑噩后仰去,平躺倒是舒服,就是雨势过大,浇得脸生生发疼

    三楼靠里侧的露台,有个人没离开半步

    雨中人间是混淆的,天和地的边界不再明朗,油尖旺繁华的灯火,也在灰暗里失色,香港少有这番消沉,可它是万种风情的天女,昏昏雨夜,也是场惊艳的阑珊梦

    刚才一别,她撒泼,他上楼,本来想倒头就睡,不去管她,就不能管,不然她绝对变本加厉,在对付人份上,他的经验可以出本书,是逼疯一个人,还是驯化一个人,他都不在话下

    可事实呢,他连衣服都没换,找了个隐蔽的露台,隔空观察她动向

    不乖的女人,他也遇见过,从来没败

    对此,他是有一套结论的,不吃饭就别吃,不喝水就别喝,要闹就闹,都是血rou之躯,早晚抗不住

    他是享受这个过程的,驯服的过程,也不会不舍得,游戏一场,他要尽兴而归

    今日,却非同凡响了

    都到这一步了,他还在郁结到底该不该,她哭红的眼,哑了的嗓子,都让他心疼,最令他怅惘的,是他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选择了这么玩,却又优柔寡断,等同于自虐

    有个很关键的点,他忘记承认

    留她,当然是因为他看上这小女人了,可还有一层,他想保护她,这小家伙看着凶,实则绣花枕头一个,若有能力护好自己,怎么会留得一身疤

    可是她,并不愿接受,好像也不稀罕

    彼时,雨来得突然,他猛一起身,屏息瞧去,果然,她还是不走

    如论打拉锯战,江娴太嫩,在一些事情上,他足够持之以恒,有阵子流行玩鹰,他哪甘示弱,活活熬死一只,拼的就是定力,没有城府,没有伺机而动的忍耐,怎么带手下成百上千的人,怎么立足这条道

    但此次对她,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可谓输的一败涂地

    冒着雨,他蹲在她身旁,伞檐偏心的倾斜,她额角的流水停了,他却被淋了个全湿

    至于怎么晕的,怎么回去的,江娴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一睁眼,看见的是卧室富丽的装潢

    衣服被换了,宽大的男款睡衣,那日抠草皮劈了几个指甲,现在也都被包扎好,她噔愣坐起,大脑空白一片

    她一边喊着李乾坤,老子cao你祖宗,一边翻下床,谁知,手背传来针扎刺痛,再一看,输液针半悬着,而她白皙的手背,冒出针眼大小的血珠

    动静引来走廊守候的女佣,门砰的撞墙又回弹

    女佣当然知道她在气什么,连忙解释“江小姐,是我帮您换的衣服”

    江娴要溜出的泪花止住,但不太信

    女佣急得跺脚“我骗您做什么,坤哥又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您有什么不放心”

    江娴两手叉腰,歪着脑袋一笑,天呐,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她要是这女佣,饿死都不给他打工,晦气

    “您右腿刺了个红色的脸儿,是鬼还是神我不认识,左腿是牡丹花,还有条蛇”女佣竭力回忆,她没说谎,靓坤的确没占人便宜

    倒是实在,且她一直长袖长裤,若不近身,知道不了,江娴心中狐疑,但还能说什么

    安抚了她,女佣才注意到荡秋千的输液针,她忙不迭跑出,叫来医生

    江娴想再耍,但是没人搭理,她都快把靓坤族谱问候一遍了,也没谁理她半个字,她只好就范,说到底身体是自己的,她听话的重新输液

    忙完这一通,她重归独处,房间僻静,看布局大概是客房,清一色的欧式陈设,椭圆水晶吊灯光芒熠熠

    她仰起头,透明输液瓶滴答滴答,原来已经昏了两天,不奇怪,她体质不好,一换季必生病,过敏的东西也很多,她很烦自己的娇气,前世独自生活,生了病也得自己去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人,那些有父母陪同的孩子也看得她难受

    闲来无事,她望着吊顶灯,开始怀疑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先说上辈子,爹不疼娘不爱,还被同龄人排挤孤立,再看这辈子,以为是逃离苦海,换一个世界重新来过,结果遇见这种玩意,连明天还能不能喘气都不确定

    越想越委屈,她掉了眼泪,在枕头上晕出几只小圈

    正悲伤着,门扉悄悄敞开,她赫然提高警惕,竖耳朵听着

    脚步近了,她脸对窗子,故意不去看门处,拿后脚跟猜都知道是谁,她懒得看

    唰啦唰啦的轻动,什么东西被放下,她眼皮颤了颤,还是打算继续装死

    “我知道你醒了”男声是低沉的,穿透力极强,好似夕阳迟暮,陈旧钟表闷响

    床垫微微塌陷,江娴的心被揪住,知道他坐在了床边,可是能如何,这是他的地盘

    她的眼闭得好紧,可惜躲不过去,阴影倾洒于她上方,相熟的烟草气味也扑鼻来,逃避的时分里,她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怎么这么漫长

    “既然有火,不如就发出来,别憋坏身子”论他的意味,有反讽吗,有责备吗,没有,但是落寞,大概是有

    他的余音仍在头顶旋绕,威力之大,竟使江娴想喘的那口气,都在喉咙戛然而止,两天没见,她惊觉他嗓子更哑,是抽了多少烟,能熏成这样,但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暴露着的左脸颊忽然痒了下,玉石的冰凉贴近肌肤,她一个寒战,算是拆穿了自己的伎俩

    靓坤手臂缩回,拇指佩戴的扳指葱绿,上好的玉色泽透亮,他寂然的看,对方也不出声,良久,他轻声问好点了吗

    他可真好意思,这句温柔话酸得江娴直倒牙,这些混矮骡子的,就算不学无术,也应该知道点礼义廉耻吧,她是闲的没事做,非要淋雨玩浪漫才生病的吗

    她报以死寂,靓坤悻悻错开视线,又是日落西山,玻璃折射余晖光晕,洁净的一角,倒映她佯装的睡颜,夕阳的淡影金黄,像予她披上薄薄金纱,恍惚一眼,他错以为误入仙境

    美景不及她春色撩人,他情绪起伏着,他阅女无数,可回首想去,居然没人能敌她美好,一副温婉相,心性却烈如骄阳,他能沉迷不拔,也是有道理的

    “人做事之前,要先确定目标,朝其前进,方能获得胜利”他是笑着的,笑纹浅浅浮现

    江娴置之不理,有病是吗,给她讲人生大道理是吗

    一贯拥有的桀骜,这时却溃散了,靓坤压平睡袍褶皱,也不管她在不在听,孤零零的继续说“如果目标变得不明确,或者从一开始,就脱离了轨道,这事情,还能做成吗”

    江娴真是一头雾水,但也无妨,他乐意说就让他说去,还能给他嘴粘上不成

    床榻被压出的窝渐渐消失,逼迫的影子远了一些,她更捉摸不透,这是要走了,那跟她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这是好事,她该高兴

    “可以恨我,但别连累自己,你知道的,我是生性薄情的坏人,拿绝食来对抗我,苦的是你”意味悠长的话,伴着沉重脚步逝去,门被合上,房间再次陷进静寂

    江娴心底掀起惊涛,翻滚着,扑朔着,久久后才得以平息

    她手撑床面,惊愕直起身来,雕花木门仍安闲,不再有风吹草动,再看向床头柜,怪不得刚刚听见纸在动,原来是一束蓝色妖姬,妖娆的深蓝,惬意似无垠海,层层浅蓝纸包裹,外围绕了圈儿纱

    感情在流窜,她纤纤指尖点去,花瓣波动半下,奇迹而不可能的事,是蓝色妖姬的花语,她不想去关注,手指才不会听指挥,顺弧度朝下,引起一阵窸窣,一如刚刚,他将花放下时,传递她耳孔的魔音

    他最后的话,她明白,除了输液,她什么都不配合,不吃饭不喝水,但这个人,恐吓才是他的作风,怎么开始感化说教了

    她躺了回去,将蚕丝被拉上来,全然盖住脸,是招数吧,这男人,什么时候不在算计,又哪一次没算计成过,他若是等闲之辈,也就不会有今昔的风生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