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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只缘身在此情中

    

第一百八十章 只缘身在此情中



    兰珊在一阵风声中醒来,与之前“梦”中一睁眼就看到了灰扑扑的石质屋顶不同,这次,她见到的是云雾弥漫的山岗。

    她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再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清澈冷凝的眸子。

    “若谷。”她叫着对方的名字,便见到那双眸子中涌起一丝欢喜与柔软,像是冷泉中漾起的一抹水花,带上了阳光才有的温度。

    “嗯。”他应了一声,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

    “我又做什么梦了……”她喃喃着,并不明白自己是因为神思不属内里虚弱,才会即便醒了也觉得恍惚,很容易分不清现实的界限在何处。

    为什么最近的梦境,都是些完全没有去过的地方?她却还能梦得这么逼真?兰珊疑惑地想,同时又疑惑于,自己做一场梦时,怎么还能记住另一场梦,那这到底是两场梦,还是连续的一场呢?

    这里像是一座山峰,但也不是顶峰,只是高度已然不低,周围山岚渐起,原本应该十分开阔的视野被笼在云里雾里,唯有自耳畔呼啸的风声不断掠过,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几次的梦境都好真实啊……她眨了眨眼睛,一双妙目还带着些许没来得及褪去的朦胧。

    “不,这不是梦。”凌若谷答。

    兰珊起身后看到,一处庄严肃穆又古朴恢弘的高台之上,青宇正在布置着什么,而百川也在一旁与他一起忙碌,台子四周一圈的风幡被吹得猎猎作响。那两人的神色很专注,但似乎是一直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所以她才一醒,他们就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朝这个方向看来。

    百川遥遥对着她微笑,而青宇虽是一贯沉肃的神情,但看向她的眼神中,关切也是藏不住的。

    “嗯?不是梦?”被山风吹得清醒了些,兰珊想到自己之前梦到与他们三个荒唐一场,梦中的缱绻激烈叫她一时脸颊发烘,心底泛起难以启齿的羞意,她移开目光,心虚似地不想与凌若谷对视,只是将视线看向高台上的两人。

    “百川怎么样?”她想起晚间见到他被青宇重伤的场景,虽然他此刻看起来好似无甚大事了,但她终归不放心。

    “师兄疗过伤了,已无大碍。”凌若谷心知,少女还以为之前在入峰处那一座石屋内发生的一切是梦。但他不善言辞,此等需要解释的事情,之后交由师兄来做更好,何况命约已经契定,接下来真心血的交递才是重中之重,未免节外生枝,这会儿还是别跟她说这个话题为好。

    兰珊看百川行动自如,且与青宇之间的气氛也不复昨夜的剑拔弩张,是以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随即问,“我们离开无垢城了吗?这是哪里?他们在做什么?”

    凌若谷的怀抱很温暖,山间的凉风与湿雾都像是被他的臂弯隔绝在外,兰珊觉得很安心。

    这一处山峰一看就没什么人来,恍惚间就好像是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唯有她与他们三个人。这使她没来由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因为这无端的联想而觉得放松,仿佛身上背负的谎言与目的,都能短暂地放下一刻。

    “我们还在无垢城内,此处是禁地之峰。我们的真心血要给你,需要做些准备。”凌若谷有问必答,虽然语气清冷而平静,但抱住她的动作很轻柔。

    禁地之峰兰珊不曾听过,也无心发问,她的注意力都被他后半句话所吸引。

    任是凌若谷再如何平铺直叙,“真心血”这三个字一出,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夜以继日筹谋的计划,以及师徒三人将要付出的代价,都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从天而降,压得兰珊一时呼吸发滞。

    她的面色苍白了一瞬,凌若谷感觉到怀中人儿的娇躯僵住,便双臂收拢,安抚地用下颌蹭了蹭她的额头,“没事的。”

    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冷硬,总是惜字如金的年轻男人又重说了一遍,“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兰珊沉默了,她想起自己与白蛇夜间来回藏书阁演的那出戏,以及之后因为青宇回来打乱了计划的节奏,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他们拿到那册子也不曾与她当面对峙,可事情却飞速进展到了她原本期冀的一步——那此刻她自然得演出几分心虚、惊讶和慌乱,“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同时,她也飞快梳理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在含元殿被青宇点了睡xue,一直睡着,并做了那一场荒唐至极的yin梦,醒来就已经带到了这座山峰上了。

    凌若谷看着她,并不再多言。

    石屋能一定程度隔绝掉情愿的影响,而她以为那是梦,所以那一刻,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出自本心。“你们不要给我真心血”,石屋内,少女边流泪边说的那句话,犹在他耳边,他无声地将她抱得紧了点。

    青宇站在了祭台中央,一手浮尘,一手长剑,垂眸而立。

    而百川则从上面走了下来。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走到兰珊眼前。

    “你还好吗?”她仰着头问他。

    “还好。”他笑了笑,命约的契定让他觉得自己与兰珊的羁绊又多一层,是以藏着秘密时常惴惴的心,也多了一份安定。他侧头弯腰摸了摸她的头,缎子一般丝滑的长发是他从石屋出发前亲手为她梳顺的,柔软得简直有几分缠绵与多情,就像它的主人一般。

    “你也会好的。”他轻声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黑密的睫毛卷翘轻颤,少女的语气略显生硬。

    百川心中涌起一股疑虑。

    他们已经到了半山腰的祭台,按理来说情愿对她的控制和蛊惑应该完全失去了作用。可看她此刻的神态,却好似还信着白蛇之前灌输给她的那一套鬼话。

    其实,这是因为兰珊尚不知禁地之峰自带的“隔绝”能力,她才会继续按照自己被情愿所控的状态演着戏。

    此等可谓破绽之处,已被心细如发的百川看了出来,但他关心则乱,一心想着只要等会儿师傅启动祭台之上的机关,有佑天大阵加持,白蛇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成功,许是兰珊体弱,情愿的影响有所残余罢了。

    是以,他只是温和地对她说,“不明白也没关系。总之,不会有事的。”

    兰珊一时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演戏了,惊慌与犹豫催生出大颗大颗的泪水,蓄满她的眼眶。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很从容而平静,仿佛给出真心血这件事有多稀松平常!

    “我……”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远处,青宇的动作也顿了顿,掌心的符箓一烫,提醒着他此刻不该分神。他静静吐纳,平静气海,克制住自己也想走到少女身边的冲动,还差一点仪式即可开启。

    兰珊心底矛盾极了。

    她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可当他们真的愿意为了她而赔上一切,她却感受不到喜悦,唯有巨大的冲击,和不能言说的纠结……

    “我与此峰渊源颇深,更多实情不便告知真人。但峰峦自会认可我。”无垢城的大殿内,国师谭的语气虽然平平,但因为五官气质着实超然出众,平白便添了几分叫人不得不信他的庄严,“除了守峰人以外,我是唯一能够畅行无阻进入峰峦的人,一试便知。”

    北华之前就听闻了他的许多事迹,这位备受朝廷推崇的国师大人,的确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呼风雨,救灾荒,治瘟疫,平兽患,还帮女娲族逃过地动之劫可能引发的灭族大祸,于民、于国、于修道之门,他都展现了自己的实力与可靠——如是种种也无一不证明着,他并非招摇撞骗之辈,而是确有本事。

    此刻,北华又亲耳听到了上古龙吟,对于此人是龙族后人的事实,他已经信了大半。但从对方此时的言行来看,之前对外宣称的“代天子以巡天下”,极可能也只是出行至此的一个幌子。

    “那国师此行是为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国师谭没有回答,反而抛出另一个话题,“真人应知,凡尘大劫将至。”

    “不知国师有何高见?”北华没有正面回应,只四两拨千斤地推回一个问题。

    “我知道化解之法,但仅凭我一人之力,还做不到。”国师谭答。

    这话,却正好戳中了北华内心的一处心病。

    毕竟,青宇正是“当值”的一代守峰人,虽然后者并不曾多提峰峦的状况变化,但北华自身就善于占卜,如今天下灾祸频发,与峰峦相关的门派大阵又由他看护,他从自己的观察也推测出,峰峦应该出了不小的问题。

    早些年,他就曾卜过一卦,天下之乱、倾覆之祸,或许近在百年之内。

    对于普通人来说,百年自然长远,可对于他们修道之人来说,百年的却并算不得什么。

    他当然也不想亲眼见证这天下,从海清河晏重归混沌荒芜。

    只是,按照国师谭的说法,禁地之峰的原身本是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而那本是虺,终成应龙,却又在登顶飞升之际陨落的峰峦原身,留下的余能已经庇护人世这么多年,的确也到了要消散的时候了。

    既然禁地之峰的力量不够了,而灾祸又无法避免,那摆在眼前的就是两条路,若想救世,要么找到强大的力量替代,要么找到有力的外援——北华看向国师谭,语气郑重地问,“敢问国师,是何化解之法?”

    对方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明明两人是对面而坐,且他所坐才是大殿主位,但这一刻,他只觉得眼前濯然若神的青年仿佛立于庙堂之远,高台之上,凌云之端,而对方的眼神之中,竟有睥睨之意,又夹杂着丝丝悲悯众生之情。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自见此人第一眼起,依旧没有打消他是仙族后裔的猜测了。

    因为对方的神情,的确,若神。

    “化解之法,须得与守峰人面谈,届时请您一并在场。”一直垂手而立于一旁,静静聆听二人交谈的风里峭,终于等到了该他开口的时机,立刻向前一步,对着北华真人拱手施礼。

    “今日临行前,国师大人跟在下透露,如今禁地之峰的守峰人,也就是刚刚为我女娲族重铸祭祀圣剑的青宇真人。”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禁地之峰的存在和守峰人的身份都被对方逐一点破,北华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再绕圈子,“不错,正是青宇。”

    “事关重要,不知可否请青宇真人前来大殿一叙?”风里峭的性格爽朗又干脆,说话间总是带着三分笑,和气至极地请求道。

    那师徒三人进入禁地之峰前,青宇曾传音告知北华,但他只提及有事要处理,并未将兰珊相关如数向掌门师兄禀明。

    一来,他们四人间的关系确实有违世间礼数,如果要说明白事情的原委,势必要剖析开来讲。而他不喜私事公开,更不愿让兰珊多承受一点节外生枝的非议——哪怕此人是他历来敬重的师兄北华,他也不想从对方口中听到一句关于兰珊的不是。

    二来,他自知本人既是无垢城的执剑长老,又是禁地之峰的守峰人,他的真心血若是给了出去,影响不光是他一人的修道之路,而是与门派实力,甚至与天下本就式微的运势都有关联,可他从前总是以肩负宗门与苍生为己任,唯有这一回,他要自私一次,只为兰珊做一次选择。

    北华尚未收到青宇的后续传音联系,想来他们师徒三人还不曾从禁地之峰离开。是以,他此时正要婉拒风里峭的提议,后者却会错了意,以为是青宇不喜排场的性子犯了——女娲族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真人虽然正直端肃又没架子,只是性格也淡泊得厉害,想到殿外那乌泱泱一片排场,觉得对方可能是不想来这样的场合,立刻“善解人意”地又道,“其实几日前,我也曾给青宇真人递了帖子,可否请人代为通传一声,国师大人与我想去含元殿拜会,与真人,还有您,详谈相商。”

    北华正要开口,国师谭却先开了口,“不必了,他此刻不在含元殿内。”

    他站了起来,迎着主位之上北华投来的视线,玄衣无风而动,眸光湛湛生寒,“守峰人,此刻,正在峰中。”

    还有兰珊,她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