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黄雀在后

    卓翼阳的手指悬在了键盘上空。他戴着半指手套，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还留有淤血和煤灰。而宋越细长、白皙的手指就在距他几寸之遥的屏幕里，轻巧地按下了一个按键。

    刹那间，画面转换，一架无人机在首都中心广场上方转着圈，拍下了上正在播放的紧急新闻，还有周围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和驻足观看的人群。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这些穿金戴银的富人却反常地围在广场上，个个张大了嘴仰头盯着屏幕，像被糖浆黏住了的无知蚁群。

    而那屏幕上，播放着的正是G区暴乱的画面。

    主持人显然是坐在演播室里被剪切进去的，可这并没有减轻他的慌乱，脸色僵硬地朗读着台词：“……G区居民自发走上街头，与叛国者一起发动了抗议活动……由于G区地形特殊，在火车站被封锁后外部的支援就很难到达……据悉，这一切都起源于最近通过的基因编辑技术公开决议，而G区的领导人声称这是科学院的一场骗局，下面请看他们发现的证据……”

    卓翼阳拍下的图像被剪去了人声，配上主持人的解说，指出基因编辑是科学院在十年前就已经失败过的项目，残害了不少人命，还导致一些高等公民患上后遗症，现在居然又被重新提起，这是在用全国人民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卓翼阳差点就要一拳锤在键盘上，一张帅气的脸气得扭曲了几分，但最后还是硬生生压抑了下去：“我看不懂这是什么。光明国不是不允许报道这些新闻吗？”

    “别生气，这可是在帮你们说话呢。”宋越的笑脸又出现了，“揭露科学院的阴谋，为公民争取美好的生活而努力——这应该是我们的共同目标。”

    “我们可没有谈过资料共享的事吧。你是从哪里——”

    “卓翼阳同学，你参加过摄影社，应该知道所有由光明国生产的摄录设备都装载了中央监视塔的共享协议吧。只要联网，所有数据都能被截获……当然，你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不过S大计算机系每年可是有不少和你一样优秀的毕业生呢。”

    卓翼阳没有接话，表情阴晴不定，另一只藏在身侧的拳头已经用力得关节都泛了白。

    “你们的方案很有战术思维，不过光明国是不允许黑夜存在的。不知你们的设备能不能发现三点钟方向的隐形战斗机，虽然它是仓促起飞，威力可能不足以伤害监视塔，但对付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有什么条件？”卓翼阳反应很快，冷着脸问。

    宋越轻笑了一声：“我想先确认‘人质’的安全。”

    一旁坐着的宁山月从头到脚狠狠打了个冷颤。宋越眯着眼睛不说话，她只能踉跄着爬下车后座，一步步缓缓挪到了摄像头面前。

    宋越一见到她，心情似乎就变好了几分，只是那褪去了礼节的笑容显得更渗人了。“我以前只知道宁小姐是长跑冠军，没想到你对野外生存也很有研究。就算把你流放到境外，想必还能比A等公民多活一些时日呢。”

    宁山月尽力按住颤抖的手脚，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没错，所以就算你把我流放出去……也没有用。”

    “怎么会呢？我们的实验可还没有完成。你这样中途毁约，我很伤脑筋。”

    事已至此，反正横竖都是个死，宁山月心中积累的怨气也爆发了，冷笑了一声干脆破罐子破摔：“您的实验？我记得签协议的时候您可是保证了不会危害我的身体健康的。可您给我使用的药剂里，恐怕也有和科学院一样的成分吧？”

    她的声音有些大，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几个同伴被吸引了注意力，应子仪直接凑上前来看：“怎么回事？你们的计划出问题了？卓翼阳你——”她话音未落，卓翼阳就果断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她身后，朝她后颈劈下一掌。她两眼一黑顿时歪倒在地，见状赶来的周景辉和叛军小跟班也同样被他劈晕了。

    “你觉得要是他们听到了，宋越能让他们活？”他冲宁山月喊，“别管我们，上面听不到我的指挥就会找地方躲起来的！让他说他的条件！”

    “呵呵，那宁小姐可是误解我了。虽然借用了一些他们的材料，但我所做的实验和科学院那种旧时代的雕虫小技完全不一样。”宋越却似乎一点不急，慢悠悠地靠在了转椅上，“我所要推动的，是能够改变整个光明国，不，是所有人类的伟大变革。”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她联想到了之前发现的种种异常，有了宋越这块拼图，一切疑问终于逐渐变得清晰了，她有些艰难地吐出自己的猜想：“E区的事也是……你不赞成科学院的做法，所以你设计了这一切来……打垮他们？这样你的方案就可以……”

    "呵，打垮倒谈不上，我只是一个在政府里说不上话的企业家而已。不过既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他们怎么都会再考虑一下这一实验的合理性吧。"宋越眨了眨眼睛，“相比起来，我只是要求性犯罪者在身上纹个标志，是不是显得无害多了？”

    宁山月只觉得腿间的印痕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将光明国视为洪水猛兽的叛国者也一同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是何等的疯狂，又是何等的深谋远虑？

    他将要布下的，又是怎样一张骇人听闻的大网？

    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他面前渺小得不可思议。但她还是挺直了身子，尽力维持着镇定：“你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宋越伸出手指轻轻在半空中点了点。

    “很简单，我们大家都各退一步。你们从不该靠近的地方离开，搬点你们需要的物资回去，等援军到了，我们随便拍几条电视片就结束，都用特效，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受伤。”

    卓翼阳冷笑了一声：“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演戏？我们怎么知道你想不想多赚一点剿灭叛国者的政绩呢？”

    “因为你们只能靠抢劫军工厂才能搞到几颗子弹，小伙子。”宋越瞥了他一眼，“你们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卓翼阳咬紧了牙关。宋越接着说：“不过，就算是用特效也会有危险。我相信你和我一样，都不想看到这个女孩受伤……为了保证我的实验品万无一失，我现在就要带她回去。”

    “你的实验品？别开玩笑了！”一直竭力维持着冷静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冲着屏幕怒吼，“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这群禽兽满足龌龊欲望的工具！这个国家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的，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蛀虫！但她已经清醒了，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清醒——”

    “是么？”宋越展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可你刚才问她的时候，她有答应你么？”

    卓翼阳的声音戛然而止，宁山月感到他尖锐的目光瞬间刺入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又瞬间软化下来，带着无法言说的恳求。可宋越又残忍地补充道：“她被管理科带走的时候，那帮治安军可是想让她给你顶罪。你又为什么只是看着呢？”

    冰冷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在三人之间画了一个沉默的畸形三角。卓翼阳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急促地呼吸着，用颤抖的声音对宁山月说：“学姐，我不是……我、我那时不能……”

    “是啊，你们是一个高尚的组织，大家都得为你们的伟大事业牺牲点什么。现在山顶上的那些人就算被炸死了，也是必要的。”宋越慢条斯理地说，“科学院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是为了全人类呢。你们与他们又有何分别？”

    “你难道就不是吗？为了自己的欲望就要求学姐——”

    “我当然是了，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好人。”宋越垂下了眼帘，“所谓正义道德……不过是强者控制弱者的借口罢了。”

    卓翼阳拖着步子走到宁山月面前蹲了下来，紧紧抓住了她垂下的手腕。

    “学姐……”他低声唤着她，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我——这次一定会保护你，你不要跟他走……”

    叛国者们最先进的雷达都无法捕捉到隐形战斗机的行踪。可宁山月却觉得它的引擎就在自己头顶上轰然作响，旋风卷起她的头发，巨大的涡轮瞬间就能将自己撕成碎片。

    她低头盯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金发蓬乱，挂满了碎墙皮和煤渣，还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血痕。

    “你撤了战斗机。”她仰着头说，“军队从G区撤走的时候，要让我看到。还有，不能给他们处分。”

    “如你所愿。”宋越轻快地说着，“对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告诉你的事吗？我的时间不多了。”

    宁山月一愣，半晌后缓慢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这可不是你一个人在谈判，总得让叛国者们都听听条件。”

    她扭开脸，指甲狠狠地嵌进了rou里。

    “我会……和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