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华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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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广陵王带了亲卫进宫办事。 水仙祭后她许久未入宫,如今再次入宫,宫内气氛肃穆,戒备愈发森严,压得她胸闷烦躁,匆匆交付了事务便不再久留。 在宫门处交付了符传,宫门尉前前后后又反反复复地查验了几次,拿审视的目光将亲信上下打量得后背发毛,才终于准可二人通行。 自那事之后,宫内禁制繁冗。 广陵王长叹一口气,抬头看一眼夜空,完整的圆月挂在当中,被撩了层薄纱般的云雾,朦朦胧胧,原来今日是满月。她吩咐亲卫不必再挂宵行旗,直接回到绣衣楼便可。 亲卫喊来车夫,车马沿着宫墙缓缓驶来。侍从们搬来脚蹬,要扶她上车。她已经很疲惫了,没有过多关注,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然而亲卫却忽然拦在身前,目光谨慎地盯着那位侍仆,质问道:“……等等,你是谁?来的时候没见有你!” 那人声音很是低沉,还低着头,答道:“我是新来的……” 过于低哑的嗓音分明是可以压制过,即便低成这般,广陵王还是觉得几分熟悉。 亲卫似乎没有听出来,只厉声呵斥:“胡扯!最近哪有什么新来的侍卫?把头抬起来!”他的手已经放在腰间,作出防卫的姿态。 剑拔弩张,广陵王无奈循声望去,见那人虽是侍卫,头发挽得松散,几绺蜷曲的发丝从头盔缝隙中落下。再仔细一嗅,空气中传来丝丝缥缈的酒意……这是? 她心下一动,脸色大变,挥手喝止亲卫拔剑,慌乱说:“本王知道他,他是新来的……快点上车。” 她急急地进了车,又探出头来,指着那名奇怪的侍卫道:“你也一起上车!” 马车内,广陵王伸手将侍卫的发冠摘下,无奈地叹息:“……到底在想什么啊,陛下。” 侍卫艰难地脱了头盔和布甲,满脸怒气,顶着一张被头盔憋得通红的脸,一对明亮的松花色眼珠恨恨地盯着她。 果然是刘辩…… 刘辩生着气,语气更是委屈,他拨了拨被汗沤湿的发丝,说:“宫里闷得要死,都快把人闷到发疯了。我听说你进宫,还以为是来见我的。” 广陵王向他那边挪了挪,二人坐得更近。 多日不见,刘辩依旧美丽,然而皮肤苍白几乎发青。她凑得如此之近后,只觉得他面上又瘦了,两颊凹进去一些,眼下也浮着两抹青红。 “我有其他公务需要进宫。今天太晚了,我以为陛下已经睡了。”她伸手将刘辩额前黏住的几缕发丝拨开,面不改色地扯谎。 刘辩侧过头,暧昧地笑了,反问道:“朕什么时辰睡,广陵王不知道吗?” 他此番言论一出,车马颠簸的幅度变小,连窗外的光影变化也慢下来,广陵王严厉地清清嗓子。 守在外面的亲卫被抓了现形,当即装模作样地喝道:“都、都在干什么呢?不许偷听,继续赶车!” 汉宫如今早已不是刘氏的汉宫了。广陵王作为“天子之刃”,在宫内的言行举止都备受西凉军关注,几乎是监视着。只怕是她的一根头发丝飘进崇德殿,都要被董卓搜刮起来好生探查上面是否藏了密文,更妄论在众目睽睽下直接登门拜访。 狼狈的天子将脑袋贴在她的肩上,声音轻下来,小声抱怨:“他们都不让我出崇德殿,我想去达兰林看看都不行……真的要疯了。” 二人距离太近,狭小的车厢内全是红蓼酒香,刘辩身上更甚,浓郁得几乎发臭。他醉得厉害,眼神却清明,始终如弃犬一般楚楚可怜。 然而有些事情并非她力所能及。乱世危险如累卵,董氏当道下,被架空的天子不过崇德殿中的阶下囚,广陵王作为宗亲处境也异常艰难。近日来她举步维艰,任何行为举止都须考虑其中利害,不止对自己的利害,还有绣衣楼与刘辩。 不知究竟是否理解了刘辩的言下之意,她只皱着眉,严厉地说教:“那就少喝些酒啊,你这都是在发酒疯。” “你又取笑我!赐你个欺君之罪。”刘辩嗔怪。 “‘欺负’的‘欺’吗?” “你还知道啊?你再欺负我,我可要拿天子的样子欺负回去了。”刘辩咧嘴笑了,连呼出的鼻息都是红蓼酒味,悉数拍在广陵王脖颈上。 然而广陵王根本不吃这一套,静静地低头睨他,微微一笑,对着车外扬声说:“亲卫,把马车掉头。有样东西不当心被本王从宫里带出来了,得立刻还回……” 话未说完,刘辩急了,伸手捂住她的嘴,冲车外大声喊:“别!不许掉头,我好不容易混出来的!”他紧紧攥住广陵王的衣袖和饰带。马车一震,他就跟着一震,生怕马车真的调头回去。 广陵王盈着笑,却铁面无私,只是板正地说:“我是为了陛下好。如今各地战乱频发,都城涌进了不少灾民,治安混乱。再加上董卓的西凉军进驻城内,四处人心惶惶。你在宫外除了意外,我怎么和内廷交代?” 刘辩的手心还贴在她的唇上,她说着话,唇rou便摩擦在他的掌心,结结实实地蹭着。 他又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来,把自己的唇贴在手背上,二人隔着一只手掌唇齿相依。 “你跟他们交代什么?给我交代就行。我就是想看看夜市,不做别的。”说来也是,今夜是十五,大汉全国都会暂停宵禁、大开夜市。刘辩久居深宫,宫外的流行、热闹早已是脑海中模糊遥远的记忆,他是当真想看看夜市的…… 然而广陵王摇了摇头,面色仍是严肃:“不行。”夜市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不但有摊贩、行商、游客,维持秩序的甲兵、官胄,保不齐还会有流入的难民,加之刘辩素来是个活泼爱闹事的,她实在难以保证刘辩的安全。若刘辩非要看那夜市,也只准隔着街看个热闹,看完了,便回宫里去。 闻言,刘辩不以为意,他笑眯眯地说:“这不是有你亲自保护我吗?”他掩住的手指暧昧摸过广陵王的唇,似乎又想起什么,冷笑一声,道:“再说,还有什么比宫中更凶险、更可怕的地方吗?” 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广陵王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拉开了车帘,看向路边,寻找着什么。 “停车。”她嘱咐随车的马夫,“陛下,你看那边的男人,他在路边小解。” 刘辩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果然见到路边的男人解开腰带,双手扶着胯前的一团rou。他一时无言,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灵帝在位期间荒唐之事甚多,宫内yin靡之风泛滥,然而刘辩不曾亲眼见过。且灵帝殁后,当今的汉宫内依旧是规矩甚多,上至真龙天子,下至宫女宦官,皆被礼仪教养束缚着。他几乎不曾见过这种粗鲁的行为。 见他被唬住,广陵王追问:“还要去吗?夜市遍地都是这样的人哦。” 不曾想刘辩竟直接掀帘,从车马上一跃而下,朝着那男人走去。 广陵王匆匆跟上,见他定定站在那男人身侧。 男人被人盯着解手,尴尬无措地结巴几句,让他离开。 刘辩不知从哪里摸出那柄宝贝阳伞,霸道地指着他,命令道:“带着你的这团rou,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方便。” 男人出来小解,却被人莫名其妙地命令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尴尬地应下,忙不迭地跑远了。 广陵王没拦住他,有些恼,斥责道:“给我回来!万一他打你怎么办?你刚才离他那么近,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你!”她是当真生气的,倘若方才那人脾气急些,被刘辩冒犯到便失手打了他…… 刘辩还是酒意上头,执拗地说:“朕是天子,有天命庇护。” 广陵王再不与他多说了,拉着他的手便要把他扔回车里。 “你别像个街头流氓一样逞凶斗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送陛下回去。”她面色很差,眉头紧锁,眉尾高高扬起,已然要动怒了。原本还想着带刘辩在外侧凑凑热闹,现如今只想把人赶紧送回宫去。 清醒时刘辩就是吃软不吃硬的,现在醉了只更加夸张,僵持着站在原地,不愿离开,与广陵王当街争执起来。高大的华服男人站在街心,如孩子一般重复道:“朕要去逛夜市。” 广陵王漠然,冷冷说:“那臣立刻发布急令,以藏匿盗贼的名义强行关了夜市。” 气氛僵持,二人就这么相互瞪着,谁也不让步。而身后的一群密探已然知晓此人实则是天子刘辩,无人敢上前劝说。 忽然,刘辩移开目光,走向街对面的一群少年。 他赌气着,扬声问:“那边的流氓,你们要打架吗?” 凶悍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他挑衅般的话,当即七嘴八舌地怒骂起来。 广陵王惊愕不已。她感叹刘辩究竟喝了多少酒,今日发起酒疯来竟然如此不管不顾。 眼看着流氓要围住他,广陵王只得赶紧将他拉金马车内,命令车夫立即驾车离开。 刘辩还在生气,故意远远地坐着,不再看她也不再撒娇,只盯着手里的长柄扇,耷拉着嘴角,完全是小孩闹脾气的模样。 广陵王心中仍旧惊惶,被他方才出格的举动惹得头疼,看他恹恹的模样,生怕再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来,只好告了饶:“……臣认输了。陛下可以去夜市,只是不许再做危险的事。” 闻言,刘辩又活了。他明媚地笑起来,把广陵王揽入怀中,俯身吻她。 吻势霸道,尚未等广陵王反应,刘辩就已经将舌尖探入她的唇,抵着上颚轻轻舔舐。 “我就知道,还是广陵王心疼我。” 他满嘴酒味,广陵王只觉得自己唇齿间酒香缭绕,差点也要醉倒。 一吻过后,她满面潮红,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刘辩看得心热,捏了她的手,领着她放在自己胯上,暗示地顶了顶胯。 又要哄着他,又要带他玩,还要想办法保他平安,广陵王敢怒不敢言,担心自己一个拒绝,刘辩就要脱了衣服下车裸奔,只能顺着他的心意轻轻揉捏起来。 隔着厚厚的衣服,那处并不很硬挺,只能摸到一团鼓起的rou。她低着眉眼,抿唇服侍着,细长的指数着节拍撸动。 只是……她揉了许久,眼见马上就要到达夜市,那阳物却毫无反应,依旧是软软地伏着。 刘辩恼怒,又害怕,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回事,广陵王,朕是不是不……” 车外的密探们估计都竖着耳朵偷听着,广陵王生怕刘辩将那个词大声喊出来,慌乱地捂了他的嘴。她心中了然,叹一口气,安慰地贴在他鬓角亲了亲,低声道:“无事的,只是因为陛下喝醉了。” 总觉得今日叹的气格外多,刘辩若是再节外生枝几回,她就要两鬓斑白了。 刘辩还是委屈,兴许是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被冒犯到,将她掀翻在另一侧,当即要扒了她的衣服,可怜巴巴地嗫嚅:“没关系的,广陵王。朕就算硬不起来也能让你舒服。” 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车马外的随行密探们此时停下了动作,夜市已到。那几个侍卫本就好奇着,广陵王拿捏不准他们听到多少,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和脸皮都要耗尽在今夜了。 “陛下,我们已经到了。”她发了狠,将刘辩推起来,搡着他出了车。 醉酒的人脑子里装不了太多东西,刘辩堪比三岁幼儿的专注力很快转移到灯火阑珊的集市上,兴奋地东张西望一会,言语中透露着期待。 “我们手拉手去夜市吧?我早就想这样正大光明走在外面了!” 广陵王今日并不查案,理所当然穿着官服, 自然是男性打扮。再者,这都几岁了,谁要像小时候那样跟他哥俩好,看了不免叫人发笑。她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答道:“我穿的男装。” 刘辩语气自然,命令道:“去马车里换一套女装,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换装。” 随行密探竖着耳朵听了几句,纷纷投来揶揄的目光。 她虽为女子,却不欲穿女装,作为广陵王时仅仅查案时遮掩身份才换上女子装束。一来是男性装束的服装利落,便于她平日处理事务;二来,光明正大地多次女装难免令人起疑,届时她的秘辛暴露,便是死到临头;再者……广陵王身量并不算高,面若冠玉,虽为男子却面容姣好,位高权重却形似女子,宫中本就有她与刘辩断袖的传言。 不知这群好事又多舌的侍卫想入非非几分,广陵王面色阴沉地剜他们一眼,硬生生将他们瞪得手足无措,低着头不敢多看,恨不得闭目塞听。 她语气严厉,下了命令:“陛下喝醉了,在说醉话。今天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亲卫掩耳盗铃似的,即刻点头接话道:“是!属下一定守口如瓶!” 警告了侍从,她又转向刘辩:“宫外鱼龙混杂,为了安全,陛下要全部听我的,不可以到处乱走。” 她不穿女装,刘辩强求不得,本就只是随口一说。而夜市繁华喧闹,他早已心猿意马,四处张望这先前未曾见过的景色。他指着不远处的东西,心不在蔫道:“我哪次不听你的?……那是什么?我去看看!” 那小摊卖的是工艺品。古铜色的蟾蜍上长着一只灵芝,竟然是祥瑞。刘辩未曾见过夜市景象,激动地朝她挥手。他在隐鸢阁便不怎么能出门,这些年又在宫中被软禁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民间的小把戏,难免大惊小怪。 眼看着行人被他的喊叫声吸引来,广陵王只觉得自己要丢尽脸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先乔装一番再来,便泼了冷水:“只是用纸糊和竹针做的假货而已。” 刘辩震惊,旋即换了怒色,冷冷地说:“连祥瑞都敢假造?这是死罪。” 货郎听他这么说话,并不在意他穿着华服,今天就算是天子站在他眼前,也要先骂了再说。他收起笑容,怒声骂道:“你是来挑事的吗?!管好你的烂嘴!” 即便天子再无实权,宫中的宫人大臣,哪个不是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的?刘辩从未被这般粗鲁辱骂过,别说醉酒的刘辩了,即便是他清醒地站在此处,也必然是要发怒的。 果然,刘辩上前一步,与那人对峙起来:“你敢顶嘴?“ 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那人就抄起了装着蟾蜍的水盆,冲着刘辩泼了下去。 怎么不敢? 甚至广陵王都来不及拉开他,刘辩就已经抓起祥瑞背上的灵芝,朝着那人的脸甩了过去,喝道:“你放肆!” 货郎见他如此挑衅,态度又嚣张傲慢,扬声招呼起周围的摊贩,要给他好看。四五个站在附近的壮汉立即丢下了手上的东西,气势腾腾挽起袖子,冲了过来。 见此情景,刘辩终于害怕,缩到广陵王身后,低声问道:“他们真的敢打我吗?” 广陵王本就刀子嘴豆腐心地纵容刘辩,今日他醉酒,更是讲不通道理,只能惯着。看着他欺软怕硬地闹了事又畏缩,偏生还问出这番装模作样的话,只能咬牙切齿地将他挡得严实,只手覆在腰间的佩剑上准备防卫。心里只忿忿然,他们不但敢打你,还敢将你打得鼻青脸肿缺胳膊断腿! “亲卫,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她今日是进宫办事。随行的侍卫人数不少,乌泱泱地围上来,对面的货郎才意识到此人来头当真不小,于是结结巴巴地狐假虎威:“我们……我们可是有西凉军当靠山的!” 侍卫将货郎捕获,紧紧桎梏住。 广陵王本想安抚身后的刘辩,却见他已经不再害怕,狐假虎威地笑着,便懒得再与他说教,冷然说:“伪造祥瑞乃是重罪,谁给你当靠山都没用。带走,交给廷尉。” 侍卫正要押着他离开,就被人喝止住。 来人是穿盔戴甲的西凉兵,气势汹汹地挡住了广陵王等人的去路,从他们手中劫了人。 为首的西凉军认出她的身份,迟疑道:“你是……广陵王?” “既然认出本王,就请将人犯交过来。”广陵王冷笑一声。 不料那军官又换了脸色,傲慢地说:“依我看,你才是人犯。这小子冒充广陵王,给我拿下!” 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作势要逮捕二人。 刘辩见状,也站不住了,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怒斥。 “你们都疯魔了吗?给我退……呃” 他就是个草包,尚未说完,便被人擒了去。 那西凉军架住他,广陵王欲上前阻止,却被更多西凉军围住。 “大胆!我是天子!”刘辩怒喝。 然而宫外的西凉军根本不会认识深居内宫的天子,连对待广陵王都翻脸不认人,何况从未见过的天子?领军当即捧腹大笑起来,模仿广陵王先前的语气: “冒充天子乃是死罪,这下当真可以直接丢进死牢了!” 身后的亲卫见情况急剧直下,众人又不是西凉军的对手,匆匆递上符传,以明身份。 怎知领军粗略瞟一眼那符传,抬手一挥,将符传劈成两半。 他挑衅地踢开符传碎片,嘲讽道:“我看你这符传也像假的,索性替你一劈二!——还等什么?把这两人带走,严刑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