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野心/清水

    你放下笔，从堆积如山的公务文书里抬头，揉着酸疼的肩颈，伸了个懒腰。

    顺手拿过茶盏，瓷器的温度忽然冷得你有些恍惚，下意识怔愣着望向萤窗外絮雪飘荡。

    广陵的第一场冬雪下了啊。

    门还是半月前的门，只是少了位会端着个茶盏接泪抽抽嗒嗒来找广陵王的紫色小猫，你意识到不过七日，但没了那几句阳光又奶声奶气的‘我又来啦，你正在烹茶？放着我来！’‘殿下真乃明主也！’‘在下的相亲，要多仰仗殿下啦！’……

    这书房倒是安静得紧。

    回想到半月前，这只名为鲁肃的紫罗兰色小猫满身落寞地抱着他长长的戒尺被你驱逐出广陵绣衣楼时，在从这萤窗前走过的那一刻，似乎心有灵犀般，你抬头，他委屈巴巴望过来。

    你不禁起了些笑意。

    虽然那时你怕你心软没敢多对视，只一瞬就低头继续处理公务。

    再相见时，得补偿补偿这只易心碎流泪的小猫才是。

    再多费些心思在他相亲路上的意外防范吧，对鲁肃而言，一次成功的相亲铁定能弥补上这次刻意疏远所带来的嫌隙。

    其实雀部带来的消息已经能基本证明他并未做过伤害绣衣楼的事，至于粮仓中残缺的尸体……至少雀使探查的时候没有发现。

    因此按理说他已经摆脱嫌疑可以回来了。

    但没想到鲁子敬这厮出了广陵后就石沉大海没了消息，而自己又不可能主动去找他，毕竟婉言劝人离开的是你。

    还指望着鲁子敬传信而来时捎带打探打探他的下一个相亲行程呢！开高价买鲁肃相亲行程从而趋利避害的人可不少，能补贴不少绣衣楼开销。

    你愁眉不展地盯着傅副官给你呈上的绣衣楼的开支单，仿佛能透过开支单看到傅容发现加薪无望后的白眼和无语。

    默默叹了口长气。

    “殿下，东阳县令有急事求见，在中堂等您。”

    你收起开支单，推门走往中堂。

    ……

    “你说什么？！”

    你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几个呼吸间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

    “主公，东阳、下邳两处据点粮仓被人故意纵火，虽晚生得到情报第一时间就采取行动，可仍旧……东阳距离最近，损耗小些，但下邳……只怕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陈登神情悲戚地复述事情始末。

    你闭了闭眼，真是屋漏恰逢连夜雨，绣衣楼近日的开销本就吃紧。

    你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疲惫：“可有人员伤亡？”

    陈登的神色更灰败：“四名看守粮仓的庾吏，被敌方刺客偷袭而死。”

    “其家人若在世，便给些抚恤金去吧。”你沉默半晌后，才轻轻地问出那个有些不愿意面对答案的问题，“纵火的人，你可有推测？”

    “许是徐州牧陶谦所为。”

    “……安排人手严加看管其余据点的粮仓，敌人也许会卷土重来。”

    陶谦。

    这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答案，但怀疑并未消亡，而是在深思熟虑后滋长。

    辞别陈登，你望向笼中鸢鸟。

    烧毁粮仓，而鲁肃最不缺的就是仓廪，若以此要挟绣衣楼，便有如在这个冬日里扼住暖火命脉。

    半月的筹备，那只向来温顺昂贵的猫终于暴露了他的野心吗？

    片刻后，一封召见信笺随鸢鸟的扑腾而去。

    不久，果然没出你所料，夕阳西沉时分，鸢部在广陵粮仓附近捉住了神神鬼鬼的人。

    你闻讯赶到时，那三名纵火刺客已经被绑在地，嘴被鸢使用不知哪里来的破布塞住。

    “审讯过了吗？”

    鸢使点点头，又道：“但嘴又硬又臭，问不出什么。”

    冷眼扫过这三名刺客，俯下身，用力拽出其中一名嘴中的破布。

    他的口水随着肮脏怒骂汹涌而出。

    “天子式微，汉室倾颓，不过就一个大势已去小小的广陵王，我呸！你不如早日看清局面束手就擒！”

    偏过头去躲开那击臭痰，刀锋铮然剐入他的肩胛骨，惨痛凄厉的叫声响起。

    “放你来烧广陵的粮仓，你的主公也没想过活着让你回去。”

    你盯着他因痛苦而狰狞的面容，“他想让你传递什么消息给我？”

    “让你去求他！献出你的权力，像狗一样去求他开粮仓施救你的百姓。”

    你的心瞬间沉了沉。

    倒不是被人在言语上侮辱，乱世之中权力和地位挂钩，如此轻贱辱人的话语从敌方口中说出倒司空见惯。

    但求他开粮仓……你很难不想起那只被你赶出绣衣楼的猫。

    像是心有灵犀般。

    门外是哒哒哒欢快的脚步，鲁子敬抱着戒尺出现，头冠有些歪倒，淡紫碎发些许潦草，看得出来来客很是匆忙急迫。

    “殿下你找我？在下来帮忙啦！”

    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甜腻酒香，你皱了皱眉头：“子敬你喝酒了？”

    “奉孝拉我去喝了几杯。”他的语气欢快，“几杯下肚后我现在终于想通啦，这次帮殿下解决困扰后，肃能不能向殿下提个小小的请求。”

    醉酒的粗心小猫没能及时发觉殿下脸上的寒霜。

    沉吟片刻后，你终于启唇问道：“请求的内容是什么？”

    是联手陶谦？还是重回江东？再或者通过粮仓挟持绣衣楼？

    什么样的交易可以退让，什么样的交易不能妥协。作为广陵王，绣衣楼的楼主，你的心绪一团乱麻，往日里最是平静安顺的哭包小猫，如今却令你烦躁不安。

    说不上来是事务繁杂带来的烦躁多一点，还是被亲信的小猫背叛痛楚多一点。

    分明早上还想着如何补偿他，增派人手助他相亲成功。

    自嘲般想着。

    鲁肃四周环视了一圈，三个刺客躺倒在地上耳朵竖起，还有一个鸢使恨不得拿包瓜子嗑起来看热闹的样子，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广陵王的身上，无辜的眼眸有些茫然：“殿下，一定要在下现在说吗？”

    “有何不可？不知内容的交易我怎会做？”

    你瞧着他那磨磨唧唧柔弱的样子，和往日里一般无二，心中有些刺痛。怎能料到其竟有把自己坑了去的狼子野心。

    “若真是老好人，乱世之中可无法安稳活到现在。”

    这是鸢报今日晨间带来的新笺，你冷声复述一遍，直直望向他那双微微睁大的杏仁眼，想从里头窥见什么，哪怕是愧疚也好。

    质问声已脱口而出：“所以鲁子敬，你的野心是什么？”

    仿佛是被戳中了心中那点不敢见光的心思那般，他苍白姣好的面庞瞬间飞起抹薄红，忽然下定决心般用力握了握他的那把戒尺，三步并作一步般飞速来到你的身侧。

    你甚至没来得及躲闪，就感受到皮质手套的感触在后脑勺上轻压，面前是他淡紫色柔顺的长发，散落在颈边。

    你笼罩在那个人颀长的阴影中。

    距离之近，温度纠缠。

    一时间的呆滞，直到他低下头，温热的吐息落耳垂边上。

    “肃的野心，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