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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食物香味逐渐飘进舱内,申无梦倒被勾起了些许饥饿,循着香味走出船舱。细雨已停,青空透澈,竟还透出几缕阳光,一弯淡淡的巨大七彩虹桥横跨江上,在水面投下光怪陆离的倒影。苏未名正在船头忙碌,身前泥炉上架了口铁镬,一大锅鱼汤已煮沸。看见申无梦走近,他盛了一碗放在船板上,又替自己舀了一碗,慢慢吃着。申无梦坐下吃了两口,汤水鲜美,鱼rou更是滑嫩无比,忍不住对苏未名越发刮目相看起来,本以为这小家伙除了好色贪杯,也跟幕遮一样只知练剑,想不到竟然有这么一手好厨艺。「你还会下厨?」话出口,就有些懊悔,自忖又会被苏未名不理不睬地冷落在旁,却听苏未名淡然道:「这些又不是什么难事,我自小在乡间长大,农忙时也要帮着收养我的人家做些杂活,下田打谷,下个厨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语气平静,申无梦听着却觉胸口微酸。对于苏未名的身世,他也就是那天听苏幕遮提了一句,始终不解苏庭轩当年为何要将长子送去乡间交由他人抚养。想问,见苏未名端了汤碗正对着天水一线的远处发愣,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悒,他便将心头的冲动按下了头。被生父遗弃在外,无论如何都是苏未名难以释怀的隐痛罢,他何必再去揭开苏未名心底的旧疮疤。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默默喝着鱼汤。江风劲,吹得船帆啪啪地响。日近正午,江面上烟波浩渺,水鸟掠飞,大大小小的过往船只也逐渐多了起来。撒网捕鱼,煞是热闹。数十头野鸭成群结队从船舷边游过,见了人也不惊惧,兀自左顾右盼,还时不时把脑袋扎进水里吃食,又或低头啄毛梳理。申无梦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多年前初次邂逅男童的那一天。明明是一池鸳鸯,男童却冲着它们直叫鸭子。鸳鸯纷纷游离,男童撅起了小嘴,负气又委屈,叫他忍俊不禁……「呵呵……」前尘旧事,蓦然间纷沓而至,男童一颦一笑,鲜活宛如昨日。他不自知地轻笑出声。「幕遮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老成。我第一次在小筑后院的池塘边见到他时,他还只有六七岁。他那时大概刚受了欺负,眼睛都红着,又笨笨的,居然不认识塘里的鸳鸯,把它们当成了鸭子,呵,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呢?……」回忆令申无梦的眉目都出奇地温柔起来,一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倏忽响起,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苏未名手里的汤碗掉在船板上,碎成了好几片。鱼汤溅上他的手,很烫,他却罔若未觉,只直勾勾地盯着申无梦。「……你怎么了?……」申无梦被苏未名看得有些尴尬,清咳一声转过了头,道:「你可别误会我是那些专爱狎玩幼童的yin邪之徒,我对小孩子从来没兴趣,就是对你弟弟幕遮合了眼缘。」想到男童那时的诸般表情,微笑就如涟漪,在他嘴角缓慢扩散。「说来你也许不相信,那天我去断剑小筑,原本是为了杀关山雨替我神教莫护法出气。那时我还在想着,倘若你爹出来碍手碍脚,我就连他也一起除掉,可没想到先遇着了你弟弟幕遮,也让我改变了心意,没有动手。」苏未名嘴唇颤栗着,心底若有什么在胡乱翻腾着想要喷薄而出,可喉咙痉挛抽痛,吐不出半个字,惟有看申无梦还沈浸在昔日回忆里,温柔低笑:「那兴许就是所谓的缘分,我只见了幕遮那一面,回天一教后竟然对他念念不忘。之后每年都会去小筑,看他练剑、看他学琴、看他沈思、看他长大成人……」申无梦回头,凝视苏未名,正色道:「这二十年,我都等了下来。你如今,还认为我对幕遮只是一时兴起么?」见苏未名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他轻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向你乞怜,只是要告诉你,随你将来如何百般阻扰,我都不会放开幕遮。」苏未名的容颜,在烟水间惨淡一片,心亦随着申无梦的倾诉一点点地下沈。想要大声呐喊,想要告诉申无梦,他初次见到的那个,并非幕遮……然而又有何用?即便申无梦知道了他才是当年池塘边的那个笨孩子,难道就会改变心意对幕遮放手么?岁岁年年,男人双眼注视着的,痴痴守候着的,只是他的弟弟幕遮。初相见那一眼,与藏剑阁那一夜,于申无梦而言,无非都是一场错罢了……「呵……」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从干涩的喉间挤出一笑,不再看申无梦,低头收拾起破碎的汤碗残片。今天的未名,似乎有点安静过了头……申无梦蹙眉不语,等着苏未名为弟弟与他争论,可苏未名收拾完毕后便去了船尾,始终都没有再出声。碗里原本鲜美的鱼汤蓦然变得没了滋味,他搁下碗,理智明明告诫自己别回头,目光却违背了意愿回望船尾,想寻找那个寂寥如江水的天青色身影。中间的船舱,隔断了他的视线。他和苏未名,分坐船头船尾,虽是同船渡,却如相隔千山万水般遥远。夜幕洒落江面时,停了大半天的雨水又开始下。起初尚是零星几点,渐渐地越下越大。江上渔火均在风雨中暗淡飘摇,如点点微弱萤光。申无梦和衣躺在船舱内,听着黄豆大的雨点不断打在船舱油布顶上劈啪作响,毫无睡意。一点油灯,照亮了空荡荡的四周,只得他一人。想到飘雨后他叫苏未名进舱躲雨休息,苏未名却不理他,仍坐在船尾纹丝不动,申无梦不禁又深深叹了口气,继而苦笑。白天他那番话,肯定让苏未名对他更为忌惮反感,竟宁可在舱外淋雨,也不愿和他同处一室。他也想过把苏未名强行拖进来,但思及苏未名桃林中做恶梦的情形,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想法。不知这萧瑟夜雨,何时才会停……苏未名抱膝坐在船帆下,头发和浑身衣裳已湿透。雨水兀自不停地落在他脸上,滑过眼角,往下淌。他犹记得当自己还是孩童时,第一次从收养他的那对农家夫妇口中得知自己并非他们的孩子,而是被亲生父亲送交他们寄养,那天,也是下着雨。他哭喊着要回家,要去找双亲,可奔到村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家在何处,该往哪里去。雨水浇湿了他全身衣服,他蜷缩在树底不住掉泪,簌簌抖。养父找来时,他抽泣着求养父送他回家,养父却只是冷淡地告诉他,东家发过话,不准让他返回家门。他嚎啕大哭。七岁那年,九叔来领他回小筑,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以为父亲回心转意了,结果换来的,是更远更长久的放逐。九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