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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元和皇帝是个矛盾的人,尤其晚年,心胸狭隘、懦弱多情。

顾昀从小被送到他身边,又聋又瞎,可怜得很,这小侯爷流着武皇帝的血,又是玄铁三部的正根,于情于理、于家于国,元和帝都必须善待他,自欺欺人,也要给天下人看。元和皇帝一开始存着做戏的意思,但那可悲的老男人天生没有一副铁石心肠,总是容易动摇,一生都在后悔,时间长了,假戏就成了真。虽然顾昀和老皇帝算是平辈,但元和帝是拿他当儿子养大的,还是最受宠的“儿子”,李丰与魏王加在一起,受的宠爱不及顾昀一个人多(李丰小时候各种羡慕嫉妒恨)。

老皇帝不可言说的忌惮,是顾昀身后甩不脱的阴云,而老皇帝不遗余力的宠爱,也给了顾昀恃宠而骄的资本。

顾昀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这两根细丝上艰难地寻找平衡,所以他敢在明面上任性,阳奉阴违、敷衍皇命,干过好多“不似人臣”的破事,闯完祸让老皇帝给他兜着,甚至连皇子们叫他“皇叔”、“义父”,也敢大喇喇地僭越答应(沈易都吓尿了,没想到元和皇帝为了保护处境尴尬的小儿子,没有见怪,后来还很离谱地顺水推舟了)。同时,他私下里又绝不越雷池一步,把肝胆剖开,涂在皇城九门之外,在朝中装聋作哑、独来独往,除了落魄贵族沈易,满城世家名门示好,他一概不理会。明知道李丰与他政见不合,也遵从元和帝的意思,在新君继位时及时雨似的赶回京诚,镇住魏王。

后来李丰当了皇帝,顾昀就不这样了。

一方面他跟李丰没什么私人情义,两人更像纯粹的君臣。

一方面也是他长大成熟了,知道传国玉玺与玄铁虎符之下没有rou体凡胎,九五之尊与三军统帅都是“非人”,他找到了自己的路,明白了自己的下场。而宠他又怕他的人不在了,于是宫墙之下、汽灯之间,也就没有他曾经寄存于此的……痛苦的爱憎了。

不扯淡啦,我去吃期盼了一宿的荷包蛋啦,么么~

【蒸汽朋克版真心话大冒险】

新皇李旻继位后第二年,正月十六,北行宫的温泉别院里灯火通明。

北大营不当值的将士全跑了过来,进京述职的沈将军也特意多留了几日,连向来勤勉的陛下都找了个托词,罢朝一天。有陛下坐镇,那些个想借“贺寿”之名跑来拍马屁的讨人嫌,就全都不敢露头了,北行宫全是自己人,又热闹又自在。

用罢了家宴,北大营的将士们不便长时间擅离职守,都各自回营地了,别院里笙歌渐消,曹春花嫌不热闹,就提议要玩“击鼓传花”。

“作诗么?”葛晨一听,脸色都变了,慌忙摆手道,“我不来,来不了,我给你们敲鼓算了。”

顾昀接道:“那看来我只好给你们当花了。”

沈易寒碜他道:“我说你还行不行了,大帅?从小也是宫里太傅调教出来的,马屁精们天天拍你是儒将,喝醉了信手涂的鬼画符也敢拿出去卖好几千两……”

顾昀拍案而起:“哪个王八蛋卖的?我怎么一个子儿都没收到?”

奉函公察言观色,见顾帅有挂印封金、从此回家大写特写的意思,忙打圆场道:“临酒吟诗固然是风雅,可就如那些个仙音雅乐,少几分趣味,不必拘泥,我看,长歌作赋也不失豪放……”

顾昀笑道:“奉函公说的这个好!我……”

闻听顾帅要“长歌”,四座皆惊,仿佛集体被白虹射爆了太阳xue,纷纷开始头痛欲裂。

长庚连忙夹起一块酥rou塞住了顾昀的嘴:“多吃饭少说话,伤还没好呢,让你养气,医嘱都忘了吗?”

陈姑娘肃然帮腔:“不错,大帅伤在肺腑,不可擅动气息。”

沈易也能屈能伸,低声下气道:“真……真不必了,大帅,我们都知道您很行,还是多歇会吧。”

葛晨瑟瑟发抖:“我可能得去更个衣。”

有个大杀器在座,歌也唱不成了,最后议来议去,一干半醉的文武栋梁们决定玩个很不入流的游戏——把花球掏了个能伸进一只手的洞,花球传到谁手里,谁就从里面摸个锦囊出来,答不出锦囊上的问题,就罚酒三杯。

长庚听完,立刻抬手盖住顾昀手边的杯子:“他不能喝酒。”

刚直起腰的顾帅又软绵绵地塌了回去,懒洋洋地说道:“遵旨,陛下,那我可要胡说八道了。”

陛下想了想,招手叫来个内侍,低语几声,内侍一路小跑,不多时,抱来个小坛子和小瓷盘,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坛子一掀开,一股醇厚的酸味就扑面而来。

“酒虽然不行,但醋还是能喝两口的。”长庚笑道,“反正都是粮食酿的。”

顾昀:“……”

他跟沈易还都是rou做的呢,光看脸就知道不能同日而语!

顾昀不爱吃甜,更不爱吃酸,小时候在饭桌上闻见醋味就闹,后来被老侯爷打服了,不闹了,也就是勉强能入口。

及至看清了瓷盘里的东西,顾昀终于变了脸色:“大冬天的,哪来的香椿?”

“宫里冰窖里冻的,取意‘春意长存’,怎么能让你干喝醋?当然要拌点小菜。”陛下笑眯眯地挑了一筷子,“我替你尝尝新鲜不新鲜。”

顾昀迅速躲了他三尺远,一时半会不想亲近某人的芳泽了。

第一轮击鼓,花球落到了曹春花手里,曹春花拍着胸口,头晃尾巴摇地鼓捣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个锦囊,不等看,葛晨就从旁边探出手,一把抢去,念道:“我看看,问的是……‘你此生,最不可割舍的是什么’?”

曹春花立刻朝长庚一拱手,说道:“忠义啊!”

陛下不买账,笑道:“去你的,我不信,喝酒。”

葛晨抬手要灌,曹春花抱头鼠窜:“不不不,等等,我重新说!重新说!美貌,是美貌!”

“不老实。”陛下金口玉言道,“罚。”

美貌的曹春花被圣旨压扁了,只好乖乖张嘴,让葛晨灌了三杯。

顾昀自打从两江战场回来,就一直躺着,才刚被放出门,别说酒,连酒糟都没尝过一口,看得羡慕嫉妒恨。

不过羡慕也没用,他面前只有泡死醋中的香椿,时时刻刻地散发着虫尸的辛辣味。

可能是他的馋虫感动上苍,第二轮,花球就落到了他手里。

然而顾帅平生不认识“乖乖就范”四个字,他为了逃避醋拌香椿,在内侍鼓声停下的一瞬间,手里悄悄一弹,正打在内侍的胳膊肘上,内侍手筋一麻,整个人往前扑去,鼓“咚”地多响了一声——顾昀趁机把花球塞进了沈易手里。

沈易:“……”

他为什么要坐在顾子熹旁边?

沈将军掏出来的锦囊也应景,那锦囊里的字条写道:“你此生挨过板子吗?最后一次挨板子是因为什么?”

沈易一指顾昀:“挨过,因为他。”

顾昀以手撑头,在旁边笑,还挺光荣似的。

长庚便问道:“是给教书先生下泻药那事吗?”

沈易震惊地看向顾昀,一双眼睛里满是“你怎么什么倒霉事都往外说,不知道丢人现眼吗”。

“那事太远了,”顾昀说道,“沈季平这个人,从小胆子就一点大,要不是我带着他玩,早就读书读傻了。”

沈易冷笑道:“跟着你,没让我爹打傻,算他老人家手下留情。”

众人便催他说。

“这样一说,也有十多年了,”沈易想了想,说道,“那是西域第一次叛乱之前的事,十六七岁吧。”

十六七岁的长庚他们已经随着临渊阁云游四方了,闻听老成持重的沈将军还在家挨板子,一帮人顿时伸长了脖子。

“元和先帝给他订了门亲事,郭大学士之女,”沈易有意挤兑顾昀,就说道,“长得那真是貌美如花、秀外慧中,敢和当年的太子妃——也就是太后娘娘并称双姝……”

顾昀警觉地打断他:“别扯淡,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连我都没见过。”

说完,他借着倒茶偷偷瞟了陛下一眼,长庚人在灯下,眉目比平时柔和不少,听到这,就似笑非笑地在桌子底下悄悄地点了点他,然后又从他面前的盘子里夹了根香椿。

“道听途说,郭小姐仰慕者很多嘛,”沈易说道,“其中一些人听说了这门亲事,就很不平,酸文假醋地骂他是纨绔子弟——当然,骂他的人自己也是纨绔,不然没这闲工夫——领头的是左相之子,这位仁兄自诩京城第一风流才子,‘才’在哪,大伙都不知道,倒是知道他没事就喜欢倚翠偎红。有一天,这位去了‘香云阁’,会他的红颜知己,刚把裤子脱了,香云阁就走了水,着的正好就是他的雅间。这位丞相公子情急之下,腰带也没找着,拎着裤子一路踩着浓烟飞了出来,从此人送绰号‘飞云公子’,左相因为这事脸上无光,年底就告老了。”

陈姑娘没听明白,便问她未婚的夫君道:“那为什么你挨了板子?”

顾昀大笑道:“因为这厮不听我的,放完火不敢大摇大摆地走前门,非要从后院跳窗户跑,正碰上沈老爷在那会友,哈哈哈,鬼鬼祟祟地乔装打扮,也没瞒住亲爹的眼。”

香云阁在起鸢楼后面,颇有格调,不少文人墨客汇聚,饭菜也是一绝,但再有格调,毕竟也属于风月场所。亲爹在风月场所里会友,虽说没干什么吧,被儿子撞见,也足够他老人家尴尬得恼羞成怒了,何况这小子还淘气淘出花样了。

虽然放火这缺德事,一听就知道是顾昀牵的头,但沈老爷打不着安定侯,只好把一腔怒火都喷在了亲儿子身上,打得他哭爹喊娘,卧榻一个多月。

沈易愤懑地把花球扔给顾昀:“你陪一个。”

顾昀奇道:“凭什么?”

“凭那事是你一手策划的,要说起来,大帅真是从小就运筹帷幄,香云阁的地形和环境都……”

顾昀忙道:“陪陪陪,我陪,季平兄,快收了神通吧。”

于是顾昀在陛下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夹起一根香椿,吞金似的咽了。

直到第三轮击鼓,顾昀还没把那根香椿咽下去,痛苦地屏着息,他把花球安全脱手给沈易,去摸茶碗。

谁知下一刻,本该传给陈姑娘的沈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把花球砸回了顾昀怀里。

正在漱口的顾昀差点把茶水洒在前襟上,茫然地抬起头。

“咚”,鼓声停了。

顾昀:“……”

沈易:“哈哈哈哈!”

顾昀不方便当着满座亲友的面跟沈易互挠,只好故作大度地一挥手:“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我就……”

他扫见锦囊里的字条,只见上面写道:“你此生,行到水穷处,最大的慰藉是什么?”

众人见大帅牛皮吹一半,忽然哑了,都很好奇,沈易探过身去:“写了什么?”

顾昀伸手一握,把字条藏了起来,他偏头去看长庚,一瞬间,眼神悠远起来,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就笑了。

长庚不明所以,眨了眨眼,问道:“到底写了什么?”

年轻的陛下目光澄澈,北行宫所有的灯光都在那双瞳孔里。

“写了你,傻子。”顾昀想道,“算了,豁出去了。”

然后他一根一根地,把面前的“春意长存”吃了。

唔,口感欠佳,讨个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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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顾昀的口味,这辈子是告别锅包rou了,我觉得这是他毕生最大的遗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