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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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称呼他为苗王。他为他准备了足够狠毒的理由。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苍越孤鸣动手,沉闷的地牢里掀起内力鼓动的风,不知不觉间苍越孤鸣已经往前踏出一步,哪怕那有可能是陷阱。 这狂热的迷恋只在他胸腔之中潮起潮落,冷热焦灼,像看不见的绞索收紧,苍越孤鸣猛地散去内力,转过身,火把的光流过牢房里微笑的面孔,任寒波一下子僵硬不动,嘴角垂了下去。 “孤王……不会令你如愿。”苍越孤鸣说得很慢,他不敢再看牢房中那个人的神色,唯恐下一刻又会陷入圈套中,大步往外面走。 外面依然是稀疏的薄雨,静谧的花园,苍越孤鸣仰起头,雨水就落在了脸上。 他依然听见了胸腔里哀鸣的声音。 姚金池站在不远处,等到王擦拭了雨水才恰到好处的出现,让苍越孤鸣知道国师在等他。 忘今焉带来了一些前线的好消息,包括雨音霜和风间始也将到王宫了。苍越孤鸣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等到忘今焉停下来,他才突然回过神来。 察言观色之下,忘今焉抚须道:“王今日有些心神不宁,老夫斗胆请问,是因为铁军卫抓住的那个人么?” “国师,”苍越孤鸣目光转向他:“也知道那个人?” 忘今焉道:“老夫一介寒微,只听别人说了几句,似乎是夜族遗民。”夜族的事不难查到,苍越孤鸣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桌案上,忘今焉叹道:“王上仁厚,既然不愿,何不放他走。想来他也不敢再犯王族之威。” 苍越孤鸣淡淡道:“是,也许……”但他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叫他不要把人放走。 议论先王的决定是危险的,无论对夜族,对撼天阙,还是对竞日孤鸣。而承担这种心知肚明的错误的结果也是苗王的宿命,苍越孤鸣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孤想……” 忘今焉没有听到,年轻的王神色郁郁,忽然转头看窗外的雨丝。 任寒波发现自己正在发臭。 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他只好安慰自己,看来坐牢还没有太久。苗疆有很多地牢,爬满了老鼠和虫蚁,王宫里的牢房没有虫蚁,因为没有多少饭食和囚犯,囚犯早就杀了。 他对脏污的忍耐力不太强,因此只有闭着眼睛忍耐。苗王不来这里,别人也会来,届时他可以用财富、秘闻,随便什么东西来换取自己想要的,只要来这里的人还有欲望。 看来是有的。 脚步声很陌生,来的人也很陌生,有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持一把扇子,紫衣高冠,气度不凡。 任寒波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只是个嘴替。 如果是铁军卫,不需要嘴替,他和铁骕求衣已知道底牌;只有想要遮掩身份,又知道他的身份,还明白他的价值的人,才会来这里。 “阁下替谁说话?” “唔,吾就不能是为了自己而来?” 任寒波笑了:“我落到这种地方,心情可不会很好。” “好吧……”紫衣人收起扇子;“吾的幕后之人,想请镇宁号主人交出一物,至于条件,阁下尽可以提。” 任寒波伸出双手,亮出缠绕的链子:“容易,解了我的毒,放我出去。”他神色自然,倒让紫衣人吃了一惊:“阁下未免太爽快了。难道不是要问我家主人是谁?” “我做生意的就那么几家,多数不知我底细,至于知道的,银槐鬼市不问,藏镜人不屑,因为他们都知镇宁号没我不转。唯独铁血斗场的主人,每每谈生意都要一番试探,我何必再问?” 任寒波声音很低,甚至没有再看紫衣人一眼,紫衣人笑了一声,徐徐道:“如此,我就代那人答应,还请阁下静静等待几日。” 说罢,牢房里忽然传来一点响动,紫衣人往上看了一眼。 从地上下来一群人,拉开了任寒波的牢门,任寒波微微惊讶,也不多抗拒,乖乖跟着走上去。 乍然而来的阳光让他受不了的闭上眼睛,但新鲜的空气流动着草木气息,任寒波停了一刻,押送他的也停下来,等他适应了才道:“王上有令,走吧!” 穿过了几道宫门,任寒波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廊下的女官。 姚金池也吃了一惊,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身后的侍卫道:“姚姑娘,弟兄们先告退,有事尽管招呼。”姚金池柔声道:“多谢,任先生,请往这里走。” 任寒波闭了闭眼睛,按下心中诸多疑惑,跟着女官走了进去,只见几道屏风后,飘动的纱帘遮住了后面的浴池,一瞬间,他忍不住长长输了口气——这些天,可要把他腌透了。 “皂子和新衣已为先生备好,先生,请伸出手来。” 锁链咔嚓一声,重重落在了地上,姚金池温柔的道:“若还要什么,任先生尽管开口。”任寒波看了自己的双手,尽是苍白,还很瘦,淡淡道:“这是苗王的命令?” “是王上吩咐,要见任先生。” 任寒波明白了,苍越孤鸣想见到他,但洗澡什么的只有女子才会这么细致想到,既然姚金池还要让他洗澡换衣服,也就是说姚金池判断苍越孤鸣并不是想杀他——既然不想杀他,又要见他,多半只有放他走了。 任寒波一时有些好笑,又有几分索然无味——圣人皇帝倒也不错,未免还是让人有些无聊。他是不会对此感激涕零的。 热水舒舒服服的没过了肩膀,任寒波足足泡了一个时辰,宫人都差点进来看他是不是溺死了。他换上了新衣,外面的侍者又为他带上了镣铐,此时姚金池还在忐忑的回禀——当年在北竞王府,任寒波还是个上门巴结的商户,镇宁号发展的飞快,还被竞王爷表扬过。 苍越孤鸣柔声道:“不用担心,带他进来吧。”年轻的王上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辨查的雀跃。 随后任寒波就走了进来。 他被洗的干干净净,青丝也束在发冠里,妥帖的青衫稍有些垂荡,风一吹,就显得那双冷漠的眼睛,微翘的鼻子,白皙的脸颊,淡淡殷红的嘴唇都在光影里时明时暗,好像会发光一样,让人一看再看。 苍越孤鸣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任寒波是很好看的,这美貌足以仗势欺人。 姚金池悄然退了出去,任寒波左右看了看,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这是苗王的书房,屋子里布置得妥帖舒服,博山炉吞吐微微的龙脑,地上铺着厚厚的虎皮毯子,踩上去柔软的不可思议。 苗王负手而立,沉静渊定,无言看着他。 任寒波一边想,总不会等我叩见,一边走向了旁边一张太师椅,他坐在太师椅上,铁链一阵哗啦碰动,苍越孤鸣轻轻叹了一声。 “凝真。” 任寒波耐心的等他说下去,眉毛微微挑起来,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他这样的姿态,半点没有敬意:“苗王。” 苍越孤鸣道:“你若是饿了,那里有点心。”他指了指不远处。 任寒波意外的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就这?”他终于有些不明白了,但苍越孤鸣已经坐了回去,打开一本奏章看了起来。 屋子里又恢复了沉默。 无论是谁问出第一句来,都有隐隐落败的征兆。任寒波闭上了嘴,他以阶下囚的身份无惧无畏,泡完了澡犯困,便索性闭上眼睛睡觉。 耐心,是一种珍贵的优点,苍越孤鸣放下奏章的时候,任寒波还在闭目休息,原来这个人睡着的时候是这么安静,不动不言,神色还有些严肃模样。 烛花忽然一闪,陷入了黑暗。任寒波倏然睁开眼,神色冷淡的扫过周围,一瞬间,他的体内便因枯索的真气泛起反噬的寒冷,寒意流转之下,任寒波忍不住抱住手臂。 “凝真?” 苍越孤鸣站了起来。 任寒波低声道:“没什么,无需担忧。是不是该送我下去了?”这样看了几个时辰,也不说话,不如让他回去呆着。 “孤是苗王,”苍越孤鸣淡淡道:“让你留在身边,原来也不难。” 任寒波一时没有言语,苍越孤鸣推开椅子,走到了他身边,任寒波一阵哆嗦,触手就是冰冷,苍越孤鸣握住他的手,内力传入其中,过了片刻,只听任寒波低声道:“留我在你身边,你会后悔的。” 让你走,孤会更后悔。苍越孤鸣在心里低声回答,缓过了这口气,任寒波被他拉了起来,苍越孤鸣指了指屏风后面,道:“明日孤与军长有事要议,今日你就在此度夜。” 说到了铁军卫,任寒波心中一动。 屏风后面有一处小床,铺了厚厚的被褥,睡过这样的被褥,再去地牢就很难习惯了。任寒波又看了一眼苍越孤鸣,这么小的地方显然是不够两个人的:“地牢更安静。” “地牢里有人,”苍越孤鸣道:“你不必太惦念。” 任寒波不由笑了,道:“原来如此,只见新人,不见旧人。”他刚刚说完,苍越孤鸣也微笑了起来,过了片刻才道:“凝真,孤喜欢看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