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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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春风又从中原吹到了烈日沙漠里,挺立在空中的胡杨林悄然发了芽。 “祁统帅!一起喝酒去不去?” “我约了程跃,不去了。” 笑着婉拒了叫他的士兵们,祁映己丝毫没有拿人做挡箭牌的歉意,步伐轻松地回了营帐,迫不及待掏出了京城里最新送来的信纸。 【展信安。 太傅,我最近又认识了许多字,也有在继续练习。我有听你的话,每天都会复习一遍上次的内容,不过记得东西越来越多,我也感觉越来越难了…… 今日宫中的迎春花开了一朵,我问盛公公可不可以摘,他就帮我摘了下来,我把这第一朵春天制成了书签,很好看。 我有好好吃饭,人都胖了,不能再多吃了。 写信好难啊,惊柳不知道要说什么……啊,陛下回来了,我该去吃饭了,太傅再见,我下次给你寄信再聊。】 祁映己笑着读完了这封孩子气儿的信纸,将这封信压在了一个盒子里放好,和其他几张相同的信纸整齐叠放了起来。 研了墨,祁映己回了他一封同样十分随意的信。 【展信安。 字练得不错,值得奖励,随信寄给你一根狼牙以资鼓励。这匹狼是头狼呢,猎到它费了些心思。 边关也被春风吹到了,不过我们这里没有花,看不到姹紫嫣红的美景。京城内现在一定已经暖和起来了吧?真好,我们这里还要穿棉衣呢。 你还在长个子,胖点没关系,以后总能瘦下来,但要是太矮了,以后就长不高啦。 信的内容倒没什么定数,你看,你这么写就很好,闲聊就行。 我也不说啦,下午的训练要开始了,我得去监督他们呢。】 折好信纸,祁映己封上口,拿去找了驿差。 卫濡墨恰好也要去寄家书,见祁映己拿着个信封,老妈子属性立刻激起来了,不放心地道:“你这信比我写得还勤快,他好得是陛下身边的人,你注意分寸。” “已经够注意了我。”祁映己无奈地晃了晃手中的信,“每次就写几句话,旁的也不敢提。现在就看陛下的意思了,他哪天要是不让谢惊柳再写信,我才会收不着。” 卫濡墨怀疑:“你不会还愧疚着呢吧?” 祁映己目视前方,没有回话。 “也对,他确实因为你进了高墙,你也该对不起他。” 卫濡墨话音一转,叹了口气:“不过那些未伤亡的战士肯定不会这么想,有得有失……这便是万事运行的规律。” “陛下,这是边关寄来的。” 盛祥恭敬地端着装有已被拆开的信封的木盘,呈到了梁澈眼前:“还是祁将军回给谢公子的。” 梁澈放下笔,勾勾指尖,信纸便被展开放在了他的手中。 文字内容很短,一眼扫过去便能看完,规规矩矩,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梁澈又看向了木盘里放着的狼牙,忽然眯了眯眼睛:“这是第几封了?” 盛祥回道:“回陛下的话,自祁将军启程去边关,已过去五个月了,差不离一月寄上两封,这是第十封。” ……十封。 梁澈将信纸扔了回去:“送去给谢惊柳。” “等等。” 盛祥立刻转身弯下了腰,等候着陛下的吩咐。 梁澈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说道:“找人模仿祁镜的字迹改一下。这颗狼牙……是朕送给惊柳的。” “是。” 同样内容的信也呈到了梁酌面前,他好笑地看着跟个孩子一样有来有往对话的两人,把信纸递给了下人:“拿去放好。” 梁酌有些可惜:“我倒是更想要祁镜亲自写得。你说……我要是给他寄信,他会不会回我?” 属下不知道主子什么意思,只得老实回道:“属下不知。” 梁酌说试便试,当即提笔写字,末了,吹干字迹,糊上信封口,递给了候在一旁的属下:“让我们各地的势力接连去送,小心别被截了去。” 属下:“……属下领命。” 要不是他刚看见什么内容了还真以为这是主子很重要的密令了。 梁澈近日很忙,晚上才会来陪谢飞絮用晚膳。 这几日气温升高,谢飞絮春困犯了,每日都困顿的紧,也不怎么出门了,天天就是睡觉,被捞起时人还无知无觉的。 梁澈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平淡:“起来。” 谢飞絮不为所动。 梁澈:“祁镜的信送来了,你不看看吗?” 谢飞絮立刻睁眼,还迷糊的眼睛里已然带上了期待。 梁澈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伸手递上了一封信纸。 谢飞絮半跪在床边上,床都没下,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折好信纸时,眼睛亮的跟夜晚的小狼崽子似的:“陛下,我的字写得好看吗?” 梁澈“嗯”了一声。 谢飞絮嘿嘿笑了起来,将姿势改成了坐在床边,两手捏着信纸,小腿一晃一晃的:“太傅说我字练得不错,陛下也这么说,那就不是太傅驴我。” 梁澈:“朕的话你便信了?” “对呀。”谢飞絮点点头,“陛下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我当然信陛下啦。” 梁澈神色松了不少:“换身衣服,带你出去一趟。” 祁映己处理完接手的城池内部发生的摩擦,被程跃他们拉着去踢了球。 空旷的场地上,祁映己和卫濡墨分站两队,火药味儿十足,仿佛踢得不是蹴鞠,而是对方的脑袋。 玩了两个时辰,天边暮色渐起,祁映己才得空去了驿站,拿了自己的信。 摸起来很厚,祁映己看了眼封面还奇怪,这字也不像是谢惊柳的,拆开后才发现是梁酌寄来的,顿时跟便秘了的表情一样,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怎么会送信给自己,语气还……这么亲昵。 【祁镜收: 见字如晤。 本来还想客套客套,但一想到是写给你的,便也省略了这一步骤。祁镜,许久不见了。 写信给你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试试你会不会回我,写都写了,就找人寄了出去,算算时日,快马加鞭至少也要半个月才能到。等你收到信,京城也差不多能将将入夏了,不知关外是否还带着初春的料峭? 上次宫内一别,我总是会回想起那天你舞扇的身姿,进而后悔没多和你说上几句话,当时我想事情出了神,不是故意冷落你。 祁镜……算了。 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最好,希望有机会再见到你……应该也快了。 对了,谢公子寄给你的信被宫里的人拦了下来,是我让人誊抄了一份塞进了我的信封一同寄给了你。不用谢,顺手的事,就当作是许久未见再见后提前送你的小礼物了。 顺颂时绥。】 祁映己被那句“应该也快了”吓得心里毛毛的,心底缓缓凝实了一个猜测。 ……果然,他竟也和自己一样重活了一世。 上次在酒楼和梁柔梁闲一起吃饭时自己便有所察觉了,没办法,梁闲那句“这辈子”的话暗示意味太过明显,连卫砚都记在心里了,就跟生怕自己发觉不了似的。 只不过一直没证据,自己才没跟卫砚讲这个猜测,省得让他忧虑过多。 ……没想到梁闲现在倒是摊牌了。 他这么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复我……最要命的是他身为那场反叛的主谋,有才识有谋略,真要吸取教训卷土重来了,必然又是一场恶战。 哎,这辈子自己可能活不到八十三岁了。 祁映己垂头叹气,拿出了谢飞絮的信。 【展信安。 太傅!陛下送了我一颗狼牙! 今日我还在午睡,陛下把我叫了起来,说让我换衣服,要带我出去。我不知道陛下要带我去哪里,太傅也绝对猜不着。 是出宫! 陛下说最近到了两国开市交换的时候了,京城近日开市后多了许多外族的东西,我逛了好多摊位,真的都是我们乌牙族的玩意儿,每样我都好熟悉。 有个摊位摆放了野兽的皮毛和零碎,我一眼就看上了一颗狼牙,坚硬又锋利,轻易能撕咬猎物,这样的我还在乌牙族时摸过许多,一看就是头狼的牙齿。陛下见我喜欢,便买给了我,穿上孔线戴身上,真的很好看。 我还学了一个词,这叫爱不释手。 真想让太傅也看看呢。】 祁映己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一下。 怪不得要被拦下来,看来以后是不能给谢惊柳写信了。 也罢,那颗狼牙送出去便好,谁送得不重要。 祁映己放好信纸,哪封都没回,冲出营帐就去找了卫濡墨。 卫濡墨正和人商量修订地图,见他来了,说道:“刚要去找你,你最近不是要去隔壁城池,刚好让阿驰跟你跑一趟,重新测绘一下。” 祁映己一口应下:“明日就能出发。阿驰,你去准备一下。” 黝黑壮实的年轻人立刻应道:“是!” 卫濡墨倒了杯茶给他,自己说得口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怎么了?” “我可能要跟你难兄难弟一起死了。” 卫濡墨“噗”的一口全喷了出来。 被喷一身茶水的祁映己瞪他:“你是不是故意的卫砚!你信不信我马上写信给老军师告状去!” 卫濡墨扔了帕子给他:“别放狗屁。你说什么胡话呢?” 祁映己沧桑脸:“梁闲真的跟我一样也是重生……他这回可要狠狠报复我了。” 卫濡墨呆住了。 他知道祁映己在大事上从不开玩笑,既然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必然是万分确定的事实。 “你……你怎么不知道着急啊?”卫濡墨见他还满不在乎的,不知第多少次恨铁不成钢,“马上要死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祁映己无语,“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卫濡墨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已经留好后手了?” 祁映己没直接回答,反过来教育他道:“卫砚,你哪里都好,就是遇事不够冷静这点不行。越是亲近的人你越是冷静不了,这是你致命的短板。幸好上辈子是我活着,要是我死了,可能那场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要没了,之后是什么局势还不好说呢。” 卫濡墨抿唇:“我知道。所以你才是统帅。” “那我给你布置个作业。”祁映己道,“最近獜族总是越过乌牙族sao扰我们,乌牙现在是受我们庇佑的,等同于下我朝的面子,我可能会激进一些。如果我受伤了,不管多严重,你都不能来看我,必须在这儿主持大局。” “……我尽量。” “军中不能尽量。”祁映己的声音沉了起来,“卫砚,现在是统帅在对你下命令。” 卫濡墨条件反射站直了身子:“是!我保证!” 回答完,他担忧地望向祁映己:“你有后手的吧……对吗?” 祁映己神秘地笑笑。 他能有什么后手呢……不过是在可能到来的死亡前,尽可能让卫濡墨成长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