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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岭,下午先生来了,两人便又依旧读书。到得傍晚,段岭伺候过牧磬,要走时,牧磬居然有点儿舍不得。自打牧旷达发火那次后,牧磬的一群猪朋狗友便不敢再来找他了,几个小厮也不敢撺掇他,生怕传到牧旷达耳朵里去,被家法打死。于是牧磬便可怜巴巴的,自己一个人,等着段岭第二天早上来陪他说话。段岭临走时见牧磬在廊下发呆,倒是觉得十分造孽,但武独在家里一天,不知做什么,想必也有点造孽,还是朝牧磬鞠了一躬,说:“少爷,我走了。”牧磬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事,随手舞了下袖子,示意回去吧。僻院里头,武独案前摆了些菜,段岭又带了点吃的回来,洗过手,段岭问:“怎么不吃?”“王少爷的口粮。”武独说,“怎么敢就僭越了?”段岭哭笑不得,恭恭敬敬地伺候武独,武独这才一脸不满,开始吃晚饭。又盘问段岭,牧磬读书都读了些什么,段岭一一描述了,饭后照常洗碗,洗衣服,到夜里才睡下。一连大半个月,牧磬起初只是将段岭当作玩伴,段岭认真的态度却带动了牧磬,令他似乎渐渐地读进了些许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不假,段岭端端正正,犹如一把玉璋,说人畜无害吧,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锋芒,说有意气吧,却又时时敛着,让人捉摸不透。“有点长进。”牧旷达说。“少爷有长进,王山的文章作得像个读书的武人。”先生朝牧旷达说,“是好苗子。”牧旷达喝着茶,慢条斯理地翻儿子与伴读各自写的文章,下了批语。“像个学武的读书人。”牧旷达说,“本质还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牧旷达平生最烦仗义屠狗辈,总是感情用事,将他好好的布局搅了不少变数进来,最后总是搅得一团糟。读书人虽负心,却也有句话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恨家族中爱读书的人太少,儿子又不成器,实在令他管不过来。“赏些钱与他。”牧旷达说,“先生既要回家,便放犬子两天假,既是答应了磬儿,便容他俩去玩吧,令武独跟着,好歹是个刺客,放院里,也是浪费了。”先生拿着文章去见牧相,牧磬与段岭便在书房里头等着传,牧磬忐忑不安,段岭却十分淡定,闲逛了一圈,从书架上找书,预备明日先生告假回家时带回去看。牧磬总是感觉这股气势仿佛在哪里见过,悠闲、优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像那个谁……却一时半会儿地想不起是谁。“别担心。”段岭说,“作得挺好。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嘛,先生回来骂你一顿,挑你些毛病,该高兴才对。”牧磬坐在案前,画了个小人,两条胡须,哈哈笑了起来,段岭往往会苦中作乐一番,读书也随之轻松了些。“我最怕‘问政’了。”牧磬说,“要是我呢,就将有钱人的银子收点过来,发给穷人,大家就都舒坦了。”“可是银子花完了要怎么办呢?”段岭朝牧磬说,“归根到底,仍在土地上。”“让他们去买土地呗。”牧磬答道。今日的月考题是如何安置南逃的难民,年前连番大战,辽、陈两国人上百万计,涌入了中原与江南,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土地,饱受元军蹂躏,南下时又冻死了不少,逃往江州,甚至越过长江南渡。于是牧旷达出了一道题是孟子的“夫仁政,必自经界始”,切入如今南陈普遍存在的田地问题,牧磬在没有段岭的帮助下理解了牧旷达的意思,因为段岭曾经告诉过他“要去想题目里没有说的话”。“买了土地。”段岭说,“总会有人勤,有人懒,有人运气好,有人倒霉,钱和土地又会慢慢集中到一部分人手里头,最后还是有人什么都没有,有人坐拥万顷良田。”“那就再分呗。”牧磬说。“周而复始,不断循环。”段岭笑道,“可是让你散尽家财给穷人,你乐意吗?”“乐意啊。”牧磬说。段岭:“……”以牧磬的心思,想必真的是乐意的,若天底下的人都像牧磬这般,倒也没事了,段岭心想以牧旷达其人,居然生出这么个儿子,也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先生回来了,告知二人文章作得不错,牧磬登时欢呼一声,先生便放了二人的假。段岭收拾东西,回去陪武独,牧磬欢呼完了,突然有点失落,告假时段岭不来,甚至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让牧磬去找从前的猪朋狗友玩,他也不想去了,段岭反而是个很好的玩伴,听得多,说得少,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抓得了蚂蚱捕得住鸟,写得了文章射得出箭,还会出谜语给牧磬猜,随口引经据典的,还会拿圣人开几句玩笑,两人岁数虽相近,段岭却成熟、沉稳很多。“怎么过?”牧磬问。“我得先回去。”段岭说,“不然武独揍我。”牧磬本想留段岭吃个晚饭,但听段岭这么一说,只得挥挥手,让段岭自己走了。这年头合适的朋友不好找,不是阿谀奉承、谄言媚语就是木木讷讷、词不达意,可见哪怕不以貌取人,人与人还是分了三六九等,大家都喜欢和有趣的人、有高雅品位的人、认真的人当朋友。第51章牧相段岭依旧跪在案前,摆开菜,今天赏赐来了不少,武独依旧一脸无聊地看着。“今天月考如何?”武独问。“根据赏赐多少来看的话,应当还成。”段岭答道,“你呢?”武独答道:“什么时候,我也当个大夫去,抓抓药,改行算了。”段岭双手拿着筷子,客客气气,放在武独面前,两人准备开饭。段岭笑道:“治病救人,我最喜欢了。”武独打量段岭,说也奇怪,段岭承认了自己想往上爬,武独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在武独的眼里,段岭有时候实在是既讨厌,又有趣,半大不大的,成日想些莫名其妙的事,说些匪夷所思的话。“你何时生辰?”武独问。“忘了。”段岭想了想,若郎俊侠拿了自己的出生纸,想必太子也是那一天,不可漏出口风,答道,“好像是……七月初七。”武独说:“那快到了。”“明天放假?”“放假。”段岭答道,凡是武独喜欢吃的菜,他便只吃一点,武独不碰的菜,他便多吃些。武独也是存着这念头,只因饭菜和赏赐都是段岭挣来的,便想留点他爱吃的,两人避来避去,反而不知道吃什么了。“这几日告假,带你出去玩玩吧。”武独说。段岭还是想玩的,正想找个什么时候出去走走,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