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承诺是小孩子说的谎
鬼门关溜了一圈又爬回来的谢期劝说谢风河同意自己和荀深的婚事:“昨天我去中原公司签署了很多东西,拿到了荀深一半财产,婚后我加油努努力弄死他,就可以接手他全部财产了。”发言过于天真以至于很搞笑,可是谢风河笑不出来,谢期安慰他:“叔叔,我不是看言情文学长大的,我知道婚姻证明不了什么,占有欲得到满足,没有丈夫能忍受不爱自己的妻子哪怕一天。”爱情像水一样容易流逝,所以人们建起婚姻的堤坝来巩固它,可是相爱的两个人进入婚姻也未必幸福,人们都是自以为忠贞也以为他人忠贞,自结婚之日起,金钱,时间,生命都不完全属于自己和以前抽时间谈情说爱完全不一样。他们洗脑自己也洗脑他人,为自己的爱情而感动,其实只是在漫长的婚姻中克服对彼此的厌倦。“我不爱荀深,我不爱任何人。”谢期说。谢风河没有被谢期的话说服,说服他的是谢期每况愈下的身体,他同意谢期和荀深举办婚礼,对领证这件事却始终不肯松口。谢期无所谓但是荀深耿耿于怀,他希望自己的婚姻得到法律承认,甚至想直接带谢期回他的祖国领证,但是谢风河拒绝了,病号谢期拒绝了。谢风河:“你就算和她领取结婚证,诸夏驻当地大使馆的认证也不会通过,你们的婚姻在诸夏境内不具有法律效力,阿期的履历上依旧是单身。没必要跑这一趟。”病号谢期:“我有命去没命回。”于是荀深妥协了。他每天都想和谢期在一起,谢期也离不开他,他越来越温和,越来越没脾气,有天早晨谢期睡醒,看着旁边搂着她睡觉的荀深,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还在很多年前,旁边睡着即将成婚的丈夫,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中间经历的许多风风雨雨只是大梦一场。谢期恍惚着,手却按在了荀深的脖颈处。“想动手就快点。”荀深闭着眼说道。谢期半点也不惊慌,收回手对睁开眼睛的荀深笑笑:“你醒啦?”荀深目光沉静,他包容了谢期对他的所作所为,握着谢期手腕的力道也很轻柔:“我一整晚都没睡着,因为很高兴,今天我们要结婚了。”中原公司总裁和谢家继承人结婚的消息热度不亚于上个月发射宇宙飞船,但和上个月带点悲情意味的热闹不同的是这次是结婚喜事,人们惯常爱看热闹,中原公司风头劲了这么久,有人艳羡有人心里泛酸,只咕哝着月满则溢盛极而衰,且看日后还会不会这么风光。今天也是岁然接受心理辅导的最后一天,之后就要进组跟进影视剧拍摄,宋秉成上午来得晚了点,索性在门口等她。他一边等着岁然,一边看结婚新闻。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安,总感觉今天会出什么大事,太巧合了,今天是荀深和谢期结婚的日子,还是岁然的二十岁生日。宋秉成当然记得谢期帮助至高神历劫的条件是什么,也没忘记岁然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谢期上一世死的太仓促,他都没反应过来,何况他知道谢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抽象点说,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迟一点,天上见】。可是这一世谢期的种种行为给他一种钝刀子割rou的感觉,心里不安又难受。谈恋爱归谈恋爱,他不希望任何人死去。他强忍着焦躁等待岁然,新闻里热热闹闹的结婚场景仿佛是另一个时空的幻象,给人虚假的错觉。岁然终于从一个街角跑了过来,她拽了拽背包带子,对宋秉成挥挥手,宋秉成舒了口气,刚想抬起手,忽然一辆机车绕过来,少年车主一边狂叫一边拧把手,可是无济于事,刹车不灵的重机车直直撞向对宋秉成挥手没注意身边的岁然。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尖叫声此起彼伏,模型摔在地上,宋秉成睁大了眼。——陈清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头痛欲裂,她躺在病床上,眼前是亮到刺眼的手术灯。陈清颜迟钝的转了转眼珠。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和旁边的护士低声交流,一边在全息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见她苏醒过来,两位护士将她推进了旁边的房间。实验室没有镜子,但她知道自己一定瘦的不成样子,事实的确如此,陈清颜瘦的条条肋骨十分清晰,手臂上全是青色的针孔,薄薄的病服滑下,露出了她胸前那片胎记。小小的一片十分黯淡,但在很久以前,曾是粉嫩的颜色。年少的她被送到行政院时,主席的女儿曾经惊讶地问道:“这是花瓣吗?”这不是花瓣,这只是一块胎记。送陈清颜来行政院的人说。主席的女儿从台阶上跳下来,握起她的双手说,即使是胎记,也是很美丽的胎记啊。陷入失语状态的陈清颜是谢小姐唯一的玩伴,谢小姐是她见过最最漂亮的女孩子,很多年后也能一眼认出来。【你为什么从不说话呢?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谢小姐手里握着永子棋子,问道。陈清颜看着那张可以抵父亲半年工资的围棋棋盘,摇了摇头。她同时也意识到,谢小姐是那种她见过一次后,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人。有的人颠沛流离,有的人如珠如玉,陈清颜一开始真的以为自己讨厌谢小姐。她以为她不对谢小姐开口说话是因为排斥,她以为她不接受谢小姐的礼物是因为固守内心自尊,她以为她可以忘记那个生命中浮光掠影的盛夏。【如果我们还能重逢,我一定会在第一眼认出你的。】离别时谢小姐这样说道。骗子。泪水从眼角滑落,陈清颜眨了下眼。她去了其他地方,生活,成长,她对自己的认知不够分明,直到再次多年后再次见到谢小姐,才发现那段际遇在她生命中留下了重重的痕迹。谢小姐就在不远处观赏画展,身边是古兰太子,是中原公司总裁,他们是真正的名流。于是她不敢上前。认识多年的朋友叶辞蓁受中原公司总裁命令接近谢小姐,她知道自己与谢小姐小时候认识,便商量着借用一下她的身份。【如果勉强就算了,总感觉这样不太好。】叶辞蓁有些犹豫。陈清颜笑着摇摇头:【不会的,你用吧。】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想看看谢小姐能对幼时玩伴多好,这让她后来无数次感到了嫉妒。她主动接近谢期,主动和她说话,找她,总想跟着她,成年以后的陈清颜终于能正视自己的情感,那是自无知年少起就埋下的爱慕,却因为过度自卑而拼命掩盖起来。太晚了。她想她对物质的渴求也许正是来自于自卑,她和谢小姐相处时的自卑,她没有能力得到别人的爱,也没有能力靠自己完成阶级跨越,于是只能走旁门左道,做些不入流的事情获得关爱,获得看上去和谢小姐相匹配的身份。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不道德的就是不道德的。当她主动勾引方涵时,当她靠着方涵的关系进入附中工作时,当她把身份让给叶辞蓁时,当她刺激完方夫人看见谢小姐时,她知道有些话自己永远都说不出口了。她不断模糊谢小姐现在的身份,把谢小姐还当成当年行政院里的大小姐,仿佛这样她自己也可以一直是那个干净的,光明的,不可耻的小女孩。强烈的自尊与自卑让她偏离了正确的人生,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她到死都不敢说自己是谢小姐的朋友,她怕从谢小姐的眼里看见厌恶,这会让她童年的梦碎掉。她渴求爱,却不敢追求爱。陈清颜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声息停止的最后一刻,所有的知性与记忆回到了过去,回到盛夏蝉鸣的时光,她想起十岁的自己推开了卧室门,走进去看见了主席女儿。主席的女儿正在午睡,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洁白的天使,她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稳。陈清颜把陪伴了自己十年的小熊放在她枕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轻轻开口。——我叫陈清颜,你要记得我。谢期,你要记得我。116.岁月是人的救赎,忘却是人的救赎(本世完结)中大医学院内,医生们匆忙将出了车祸的岁然推进急救室,宋秉成跟在后面跑,到了急救室门口的时候差点站不住,扶着墙弯下了腰,他抖着手想联系谢期,那边却怎么也接不通。说来惭愧,活了数百年的仙官宋秉成,其实很少接触死亡。紫微大帝说他有一颗太过悲悯的心,可漫长的生命注定了他会见证很多生离死别,那大片的血红仿佛烙印在宋秉成的视网膜,热的发烫,他靠在墙上的手松了又紧,心里难受极了。他胡乱地走着,旁边的试验室门打开,一张救护床推出来,上面的人盖着白布,为首的医生认识宋秉成,摘下口罩对他点点头,宋秉成胡乱应着,一眼看见白布下探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上面的手牌露出那个人的姓氏,后面的名被盖住,只见一个普普通通的“陈”字。医生揉揉脸,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感官钝化,脸上也失去了表情,他解释道:“她是自愿参加反辐射药研发的试验者,但是……没救过来。【归墟】后遗症你懂,那一代新生儿几乎没有活下来的,极少数幸存者也要终生忍受病痛折磨,她算运气好的,运气不好的像参谋总长外甥女……唉。”身边有人经过,热切讨论着今日轰动中心城的婚礼,那边热闹这边孤寂,宋秉成站在医院里看着雪白的墙壁,内心不断拉扯着,他似笑似哭:“我知道了。”而急救室里的岁然,气息逐渐消失。主治医生看眼心电图,心知已经无力回天,医者仁心却让他捏紧了手术刀,继续小心翼翼做着手术。“你先在这里休息会儿,我下去招待来宾。”荀深蹲在沙发旁,对谢期说。坐在沙发上的谢期将手放在厚重的婚纱下,嗯了一声。荀深站起身,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轻轻笑了。是很纯粹的愉快笑容,没有半分掩饰,唇角都是爱意。“我爱你,谢期。”荀深说。男人关上门,谢期低头沉默着,过了会儿房门被人猛然撞开,谢期抬起眼,看见了闯进来的白行之。他眼眶发红,身体也在颤抖,赶在他质问之前,谢期开口:“别过来。”她的手从层层叠叠的婚纱下伸出,举起了手枪。白行之脚步一顿。荀深常年带在身上的格洛克,在刚刚两人亲密相拥时被谢期顺了过来。谢期是个优秀的扒手,在这一世最初的时候就是。“你猜现在这颗是真弹还是假弹?”谢期将枪口抵住下巴,问白行之。白行之面色惨白。“别这样,别这样对你自己,也别这样对我,求你了。”他带着哭腔哀求道。【情话的背后是谎言。】“我以为你会救我的。”于是谢期说。“可是你没有。你也救不了我。”她心如磐石,却也曾为自己的悲哀命运哭泣,唯一救过她的人也被连累着命运多舛。“我想早点死来着,这样就能摆脱痛苦获得自由,所以我喝了很多很多的反辐射药,故意把身体弄垮,但是想想不行,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面前。我这样你满意吗?”如果白行之没那么多事,荀深也不会发现她对岁然的在意,也不会为了试探发生之后种种事情,一环扣一环,最终成了现在这样。“对不起,阿期。”白行之一步也不敢上前,他害怕谢期真的扳机按下去,“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再也不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他为无尽的后悔而痛苦,却还一步步跟着天道的指示走,他没能挽留住一切,曾经他还来得及在想起一起时就找到谢期,让深海更浩瀚温柔,他可以让自己的告白更诚挚可信,可以去找三清大帝撤掉岁然的罪名,但他没有。一切只因为他的胆怯与怨恨,想让别人也经历他经历过的痛苦。“对不起,阿期。对不起。”白行之终于哭了起来。他伤心地抓着头发,哭得头也抬不起来,谢期发现他的袖扣不明原因被扯坏了一个,她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但是激不起内心的怜悯。“觉得抱歉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看见你。”谢期冷冷说道,“我是因为你,才变得这么悲惨的。”“求你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不要。”与此同时,楼下的荀深刚见完一波重要宾客,有面无表情的参谋总长,也有脸小人憔悴,一脸旧社会的古兰皇帝段明如,那表情仿佛是在参加自己老婆和别人的婚礼,看着就糟心。但是荀深心情好,不和他们计较,转身时叮嘱侍者:“今晚的苦艾酒准备好了吗?我妻子她最喜欢苦艾酒。”侍者答:“已经准备好了,荀先生。”这时有安保人员上前:“荀先生,刚刚古兰太子不顾我们阻拦上去找了谢小姐。”荀深皱起眉,他当然没忘最开始谢期是跟着白行之去了画展,之后也和他牵扯不清。这些时日不见,他还以为白行之消停了。“上楼。”荀深立刻说。今天是荀深的婚礼,他要把所有不稳定因素全部扼杀掉,他对自己和谢期的婚礼有种隐隐的执念,无论如何一定要完成,仿佛是要成全内心某种遗憾。然而这种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当他推开休息室大门时,前面的白行之跪在地上,坐在沙发上的谢期看过来,落地窗外的阳光将她的肌肤照得通透,而她抵住下巴的手枪愈发冰冷坚硬。她语带叹息:“来得真不巧。”荀深愣在原地,一瞬间迈不开脚步。“无所谓,”谢期倦怠道,“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等到夏天,有点遗憾。”她自言自语。谢期仰起头,那一瞬间只在想念岁然,她还想听听岁然的声音,但是光脑被荀深收走了,没关系,岁然好好活着就行。于是她高兴起来。“别……”荀深颤抖着开口,刚想扑过来,谢期已经扣下了扳机。砰——急救室的灯熄灭,门推开,宋秉成钝钝地抬起头,却没有勇气上前。医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精疲力尽笑容却很爽朗:“没事了。”宋秉成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医生连忙扶住他:“哎呀小心。话说刚刚病人一度撑不下来,我们都准备给她盖白布了,忽然心跳就恢复过来,真的,说是奇迹也不为过啊。”岁然成功地活过二十岁,这同样代表谢期已经死去了。鼻子一酸,宋秉成捂住眼睛。“这是好事,别哭啊。”医生笑着说。“真好啊,真好。”宋秉成哽咽着说。夏风吹拂过中心城,杀死了短暂而躁动的春天,春花凋零,漫长而寂静的夏天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