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青山空念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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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许沫自己一瞬间便能赶到的路程,带着荀彧和侍从硬是走了些时日,四季轮转,由秋入冬,落雪纷纷,天地银装素裹 马车里,许沫正执着本《中庸》蹙眉阅读,自那天她一鸣惊人,说出自己的伐董计划之后,荀彧只略作补充,便大力支持,两人一道踏上了前往长安的旅途 荀彧见她诚信守诺,果有忧国忧民之志,对她愈发喜爱,两人关系日渐亲厚,私下常不拘泥君臣礼节,而以师徒相论 也是自那时起,许沫经常强迫自己去啃那些晦涩难懂的经史子集,并多番向荀彧讨教 这次亦不例外,荀彧习以为常地接过书册,正要为她详解,马车外忽然传来呼号吵嚷声 许沫扭过头扬声询问外面,“何事?” “回殿下,前有流民喧闹,不知何故” 许沫掀开车帘,冷气扑面袭来,她跳下马车随koujiao代道,“守在原地,孤去看看” “杀人啦!杀人啦!还有没有天理了啊,呜呜——” “你这恶徒,做甚抢人家父亲的尸首,还不速速还来!” “就是,路过此处便要抢人地盘据为己有,好不要脸!呸!” 一群面黄肌瘦的青丁围住了一人,对其指指点点,轮番唾骂 只见那被众人所指的男人面不改色,作游侠打扮,发髻高束,脊背笔挺,眉目间自有一派风流根骨,好似林间孤鹤,纵使身着粗布麻衣,仍显得气宇轩昂,俊美异常 眼看众人群情激愤,越说越肃杀,一时已执着木棒铁镐围殴上去,而那男人只是沉默抽出了腰间长剑,雪亮的剑影眼看便要落在近前之人的脖颈 箭羽破空穿云,与剑锋相撞,铮铮鸣吟,“且慢”,许沫凑近过去,分开了拥挤的人群 流民们杀疯了眼似地,对着许沫上下打量,估计她通身气度不凡,到底没有直接上手招呼,有一灰头土脸的青年喝问,双目油绿,似恶狼般凶狠,“你是何人?” 荀彧款步随行而来,俯身为她系上斗篷,许沫扬脸对他笑了笑,复而转头高声道,“孤乃陈留王” “啊?!” 人群顿时惊呼阵阵,众人迅速丢去手中的武器,“乒乒乓乓”跪倒一地,那执剑之人亦是收剑归鞘,附身下拜 许沫见他们跪拜,也没急着让他们平身,“方才汝等因何事喧哗?” 呜咽求哭声四起,“是这小子,欺人太甚!还望大人替我们做主!” “他究竟是杀了人,还是抢了地盘,还是夺人尸首,你们指责罪状太多,众说纷纭,倒叫孤听不明白”,许沫轻笑,指了指中间那人,“你就没什么要辩驳的吗?” “不过是刁民围堵,想要杀我取rou吃罢了”,声音出乎意料的粗噶难听,那人仍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略略抬了抬头,垂眸没有看她,说出的话语却令人遍体生寒 “哦?可是孤确实看到一老人的尸体,在你身后护着,可是你族中亲眷?” “就是啊,大人!这尸体是他偷的!那人正是家父!” 许沫心下已大致明了事情的原委,见这些恶徒还想欺瞒,态度当然没有多好,出言厉呵,“孤没有问你!” 众人瑟缩软弱,登时诺诺不敢言,那中央之人此时倒是抬眼瞧她,“不过一同路老者,天寒地冻,意外病倒,我携他赶赴邻近村落求医,被这帮贼匪阻隔,他们欺我二人势单,欲动手杀人取rou,以求果腹” 许沫不动声色地抿住嘴角,“可还有救?” “耽搁了,现已气绝”,沙哑的声音此时却轻得像一瓣落雪 “大人!他这是污蔑!那老者实是我父!左右乡党皆可为证啊!” “是啊!是啊!”,“大人,确实如此!” 见他们仍不死心,还要吵嚷,许沫不怒反笑,“好啊,我给你这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她点了点叫得最大声的那几人,“你们既然熟悉这老人,不妨一起告诉我,他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平日里可爱饮酒?又是因何病倒?何时死亡?” 几人面面相觑,目光呆怔,许沫没给他们串供的机会,大声喝令道,“说!” “他…他叫徐老,年岁…七十有五,平日里也…也不怎么喝酒…是今晨…死于心疾发作” “大家都唤他徐匠…平,平日里…嗜酒如命,是今天中午暴病而死的,死时六旬出头” “…约莫五十多岁,是,是方才饿死的,尸骨尚温啊,大人” 几道稀稀拉拉的回话声响起,前言不搭后语不说,内容也是天差地别,那几人说着说着头越垂越低,额角冷汗直冒,在寒气中蒸腾成白雾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大人!”,“大人饶命!” 众人以头抢地,将头磕得梆梆响,唯有中间那人越跪越直,目光炯炯,见许沫看来,轻言道,“殿下明鉴” 听他谈吐,许沫亦知此人不凡,更难得的是简直品行贵重,她以眼神示意,“你且随孤来” 带了老者的尸身,几人重回车架,马车滚滚而过,地上的诸人见她不打算追责,胆子大地爬起,更有人不怕死地追逐起车辕,“大人!施舍些钱粮吧,大人!”,“救救我们吧,大人!” 一袋粮米从车窗抛出,饱满的粟粒洒在苍苍积雪上,被几双干枯的手捏紧争抢起来 见车后人声渐息,许沫合拢车帘,故作不悦道,“你方才,可是真的想杀了这些人?” 男人立身坐正,手中扶剑,不见仓皇之色,反而定定地看着她,“非我欲杀人,乃是人欲杀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殿下不亦是相信此理的嘛?” 许沫回视他,“孤却不知何时赞同过你?” “那袋粮米,只有大半的量,僧多粥少,众人争夺,必起杀心,互相屠戮,殿下亦可趁此脱身,二桃杀三士,人性而已” 见他一语道破,许沫和荀彧相视一笑,马车内的气氛松弛下来 他答得分毫不差,但许沫仍是摇摇头,“方才众人逐车而奔,哀求也好,威胁也罢,孤有何惧?不过是怜及乱世之中,众生皆苦而已,蝼蚁尚且偷生,想要活命本无错,倘若他们携手同心,均分米粮,稍省吃用,未尝不能坚持到邻近城池,等来救济,然而…” 然而事情一定不会这样发展,那些人聚利而来,挥刀向老弱,良心二字,早就在私心面前不堪一击,遑论合作? 她与荀彧这一路走来,途中饿殍遍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为了活命,行如恶鬼者大有人在,天地已是一片炼狱之景 思及此处,许沫忽觉重任在肩,压力感从心而起,她轻叹一声 荀彧的手抚过她的发鬓,他冲着她笑了笑,“殿下不必忧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暖意充盈,融融仿佛迎春于室,所幸她并非孤身一人,许沫看着他心想 几人寻了处僻静地埋葬了老者的尸身,许沫看着身侧持剑而立的人,“还未请教侠士大名?” “单姓,名一个福字” 许沫闻言忽然浅笑出声,心里已是乐开了花,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庶,徐元直嘛?她这把运气真顶 徐庶还不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不解道,“殿下何故发笑?” “无事”,许沫假意轻咳两声,“君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四处游走求学,路过此地,心随意动,无所往,无所不往”,徐庶抱拳,“今朝得遇殿下,愿与君共展宏图” “好好好”,许沫激动地双掌合十相击,就喜欢这样主动的人才! 许沫明了他的底细,故而敢于直言道,“我欲往长安,诛杀董贼!” 荀彧和徐庶乍然闻言俱是一怔,荀彧看向她,眼底似有诧异,徐庶反倒是忽地笑开,他孤洁的面孔霎时变得秾丽,那笑容欺霜赛雪,令人一瞥惊鸿 “殿下如此信任,福必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