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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阔别(3)

    

第五卷:阔别(3)



    李冬青有些恍惚。

    样貌上他比从前成熟许多,黏人的小狼终于还是进化成功,以前说三两句话就红了脸,现在也学会混不吝地笑着,主动与她打招呼。

    李冬青从他怀里退出,捋开鬓角。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吧。”

    “是吗,回来也好。”

    “好什么?”

    “......好挣钱。”

    寒暄被追问,李冬青想说是国内这两年酒吧愈发年轻化,调酒师大有前途。可林敢未必感兴趣,她想着,干脆闭了嘴。

    分手恋人多半嬉笑或大打出手,哪有这么生分沉默的?

    林敢暗笑,低下了头。

    曾经想象过很多重逢的场景,想到她面前摆出一副功成名就的架子,叫她后悔摔了个香饽饽,真到了跟前,却只注意到她瘦了,瘦得苍白、形销骨立,连带着多了几分倔强和遗世独立感。

    林敢真是好奇,分别的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跟高档钢笔一样饱满的女人会收起她的张牙舞爪?

    风从眼前晃过,连带着间隔的四年一起,在这一瞬穿透身体。李冬青簌簌一抖,想拿出平常心闲聊,这些年锻炼出的圆熟又好像都不管用了。感情讲究你情我愿,以前她把控天平是因为他愿意配合,现在看,显然不是。

    她只得搬出最老套的问句,问他怎么在这里。林敢接得顺畅,把找工作的事情跟她一说,不怕透露自己有意在此处重cao旧业。

    “在这吗?”

    “嗯。”他似有似无地笑,追问她,“这里不好吗?”

    不是不好,旧地重游遇见旧人,Pretender分量几何两人心里都明白。可林敢既然不计前嫌,李冬青也掂量清楚了。四年前断得不算愉快,四年后自然也没有做朋友的必要。

    她打算简单聊两句就走,三浦澈的电话来得很及时。

    听筒里是熟悉的声音,他问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出事,车载广播李听说那边有车祸,他实在担心。李冬青挂起笑容,成熟男人的担忧也是稳妥的,丝毫不越界,刚刚避之不及的暧昧,现在是她的救命稻草。

    一通电话,就将她的紧张防备卸下。

    林敢看着更觉好笑。

    这么不想看见我?碰见我就那么触霉头?

    他沉沉嗓子,对她过分温和的语调和表情有些不满,断定这是气愤而非嫉妒,手里的烟头还是紧了紧。

    九月的夜仍残留白日高温,也就几抹月光增添凉意,李冬青好久才挂断电话,抬头想说声再见,林敢轻飘飘将手伸过来,吓得她赶紧撤了半步。

    “怎么了?”

    “有蚊子,你没感觉到?”

    “哪里?”

    林敢指指她的肩颈窝,李冬青低头看,根本没什么蚊子。

    “我骗你干嘛?”

    他冷冷笑着,烧尽的香烟已经快烫到指缝,扔掉,重新点燃一根,想了想,又掐灭。梁老板想挣大钱,等下找他聊合同有得陪着抽闷烟。他转身回了酒吧商量正事,李冬青也赶着回去给朱虹回复文件。

    倒也神奇,连续半个月交不上稿件的噩梦在这夜忽然停了,李冬青这觉睡得昏沉。第二日醒来才发现锁骨里多了颗深深浅浅的红点,不知是蚊子包还是烟星烫,小痒痒。

    一大早,三浦澈直接从公司出发去监工。

    装修团队是屋主朋友推荐的,河南包工头,口音热情,沟通起来有些麻烦。他中文说不利索,只能逐字逐句地跟人家确认,效率不高。丁蕙如问他最近有无想买二手房的人际资源时,他刚从一阵电钻声缓过神来。

    他和丁蕙如托李冬青认识,前年丁蕙如捡漏主理一次法拍,手下一套上好的房源无人问津,李冬青牵线将消息带给三浦,两周内就甩手成交,他从中赚了新的设计费,一举两得。现在丁蕙如手上一有房源就喜欢问问他,赚钱是正道,他来者不拒。

    两人保持着一种高度默契的商业嗅觉,有时李冬青都觉得,丁蕙如若还有心思在国内创业,三浦澈或许是最佳合作人选。

    李裕松也问过李冬青:“三浦桑究竟是你的男朋友还是丁蕙如的男朋友?”

    李冬青一脸讶异:“是不是蕙如的我不清楚,反正不是我的。”

    听言,李裕松松了一口气,李冬青愕然:“怎么,不喜欢澈君吗?”

    李裕松不言语,埋着头吃李冬青刚从西城一家老铺子带回来的点心。她最近总往那里窜,说是有个旅中的德国女人已确定出版一本小说,正在商定翻译人选,那人是姜好的朋友,看了看行文风格之后她主动推荐了李冬青,为了联络感情,李冬青时不时过去遛弯。

    德国女人叫Charlotte,为了方便,她让李冬青叫她“夏”。跟姜好交往的那两年,夏了解到不少方块字,知道这个字是夏天的意思,德国的夏天并不烤人,倒有些春日的温煦与秋日的凉飕,她很喜欢。到了中国后才明了,世界的夏并不共通。

    李冬青拿着刚刚收到的手稿补充,在树荫下翻看,李裕松坐在草地上,看看李冬青:“阳光下看书伤眼睛。”

    今天的云有些低,跟油画里的白颜料一样流下来,浇在草上。

    李冬青斜一眼:“哪来的阳光?净瞎说!”

    说完就放下书稿,问他明天能不能帮个忙。复查的日子到了,张医生说最好能带个家属过去。李裕松早已准备好,就等她主动开口。

    jiejie脑子里长了个瘤子这事儿,是他自己发现的。前年春节,父母去了泰国度假,李裕松也不喜欢回家,干脆与她一同留守在首都。

    李冬青不知道,他们虽然同父异母,但李裕松很喜欢她。

    从他刚知道她并不喜欢他的mama,却依然选择在幼儿园门口帮他教训小恶霸开始,他就很喜欢她。童年他把这种喜欢认为是亲情的自然吸引,毕竟没有哪个弟弟会不喜欢jiejie,越长大越发现应当是崇拜。

    崇拜她能把什么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崇拜她能在亲戚面前硬刚李宪年,还崇拜她心中有罗盘,总是知道要去往什么方向。

    李冬青的房门总是紧闭,七八岁的李裕松拉开门缝就会发现,她正埋着头干什么。趁她不在家,他想着悄悄进去看看,刚到门口,想起上回李宪年背着她扔了一套课外书,她直接把李宪年裤裆给剪了,李裕松便不敢进那个禁忌之地。

    他就这么看着jiejie无所不能,走出一片小小的天地,自由自在地飞。李裕松以为李冬青一辈子都会这样自由自在地飞,直到她忽然跪倒在他面前,疼痛得几乎要掉出眼泪。

    李冬青是多么倔强的人啊,哪里会在熟人面前流露出一点脆弱?

    他心慌得不行,背去医院,片子里阴影那么明显,李冬青瞒无可瞒,才无奈交代实情:“我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不打招呼就来了,吓到你了吧。”

    李裕松心有余悸:“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跟家里说?”

    李冬青早已习惯时不时地发作,跟他笑:“说了也没用,我可不想让李宪年又找件事情来管我!”她眨眨眼,有些可爱,向他请求,“小鲤鱼,你不要变异成大嘴巴哦!”

    李裕松心里没底,完全不赞同她的隐瞒。

    要是真的不说,会不会成了帮凶?可若是真说了,她会很讨厌他吧?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李裕松不敢去看她。他的jiejie是个行侠仗义的豪杰,一双眼睛会说话,恩威并施,只要稍稍露出些怜态,他就只能投降。

    世界上最大的难过莫过于身不由己。

    十八只是一个数字,不是成人的标志。他顺其自然地走到今天,以为自己能有些不同往常的能力,到了竟只能帮她盖盖毯子。

    他十分哀伤:“那你自己有在治疗吗?钱还够用吗?”

    李冬青仰着笑:“当然,你jiejie很会炒股的!小朋友瞎cao什么心!”

    股市有点钱不佳,只是套得牢实,说没就没。数额也不大,平常吃喝还够挥霍,医院却是个销金所,张医生说她至少做五次伽玛刀,加上其他药物疗养,费用不低。李冬青查过,脑膜瘤不至危害性命,但却是个顽疾,手术也未必根除,日后有没有可能变成无底洞,她不敢太乐观。

    钱到用时方恨少,不过这是她自己的业障,不论够不够用,她都不打算告诉李裕松。

    姐弟俩这么些年少有交流,心里在乎对方,却少了契机。一场奇遇的病痛又把感情连缀起来,李裕松满脸愁容,怨自己没有能力,李冬青只能安慰他:“谁十八岁就有能力了?”

    李裕松苦笑:“说的也是,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我做得挺有先见之明。”

    “你还有先见之明呢?”

    “至少我复读考到你学校,做得还是很对吧?”

    少年志在远方,省内的大学也很好,可若是十八岁就被小小的省市框柱,以后就见不到更大的世界。复读一半是为了逃离李宪年,一半是为了自己。李裕松暂时还认不清未来的路,只能孤注一掷追随jiejie。

    现在看,阴差阳错也派上一点用场。

    他下定决心,明天开始就去找兼职。即使李冬青不寻求他的帮助,他也要提前做好用钱的准备。名牌院校的家教很吃香,挣钱的路子也很多,他不信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李冬青摸摸他的头:“小鲤鱼的记忆只有7秒,你把今天的事情忘了就好。放心,我不会死,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会死的。”

    次日复查,结果还不错,瘤子没有变大,只是她形容憔悴,被张医生拎着骂了好久。李裕松在旁边默默记下注意事项,撺掇张医生多教训几句。从医院出来,他们去最近的餐馆喝海鲜粥,李冬青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放下,被他强求着打包回去,饿了再吃。

    医院门口形形色色的人,轮椅是这里最常见的交通工具。他们刚从肿瘤科出来不远,就听见一阵呜咽的哭。回头去看,年轻女人抱着半大的孩子流泪,小男孩擦擦mama的脸问mama为什么难过,女人摇摇头说是打哈欠打的,苦中带笑。

    李冬青没体会过太多家庭的温暖,唯独在李裕松身上,还能找到些亲情的踪迹。想起那画面,她叹,到底是人生无常,喝下一口豆浆就叫住他:“要是我真死了,你帮我个忙呗!”

    李裕松瞪她一眼,小老太太一样地“呸呸呸”,害得李冬青哭笑不得:“我是假设,假设真有那么一天,你帮我个忙?”

    李裕松冷眼:“什么忙?”

    李冬青说:“我跟我外公关系很好,你知道吧?我房间里有很多我外公留给我的钟表,外婆那里也有好多,都是老古董,时不时要上发条要润油,出问题的话还得记得带去检修,放太久了会真坏的!你要帮我照顾好!”

    那些东西是她的宝贝,李裕松小时候不小心摔过一枚怀表,被她记恨好久。跑到维修城里找最好的老师傅修了好久才修好,折了他好些压岁钱,从此以后再看那些东西,比电影里的奢侈品还贵重。

    这样的东西,保养起来费心费神,李裕松摇摇头:“这么麻烦!我才不管!你自己照顾!”

    李冬青满脸不快:“我都死了诶!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

    他哪里是没有同情心,明明就是拐弯抹角地叫她最好别死。臭嘴不会说好听的话,他不回应,李冬青也懒得去撬。

    “哼!也不知道随的谁!小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