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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又如何,大不了从头再来,忍过几次天劫,也不比从前做神仙时差多少。荀未唯一希望,别当个鸡鸭猪狗之流,直接被人果腹就好。他听闻自己的死期,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殷长焕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不由浮现了一个疑问。他是一心求死吗?明日之说自然是随口一说。但荀未一定会信以为真。可从刚才到现在,皇帝只看到一个穷途末路之人的生死无忌。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权力钱财,果真可以打动这个人?荀未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有个念头起了又落,强压不下。好容易才鼓足勇气,问道:“陛下,臣……府上作何处置?”整个太傅府那么多人,若是为他所牵累,这罪过可真是大了去了。毕竟亡国对他来说尚是个缥缈的泡沫,无论怎么提醒自己都显得太遥远和朦胧,连警醒都透露着无力。而府上那些人却不同,是活生生地,就摆在面前,一朝眼睁睁见他们通通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也实在太过残忍。殷长焕面不改色:“男子充军,女子为奴。”荀未想了想,觉得还行,幸好他没有家眷,只是院子里那些娈童若是充军,那军队风景真是要靓丽不少……他咳了咳,觉得还是得劝一下皇帝:“陛下,臣内院那些……咳,少年,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另选去处吧。”殷长焕被他一提醒,才想起另一件需要算账的事。他不答,只是又道:“太傅多年不娶,原来是爱好与众不同。”荀未:“……”他决定在临死前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陛下误会了。”荀未叹口气,作远目状,语气沉重道:“臣不娶,是因为年少时早已心有所属,曾经沧海难为水,多年来,仍是念念不忘,是以无法再移情他人。”他发觉自己真是越临近死期越浪,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没脸没皮感。眼角瞥到殷长焕可疑地沉默下来,睁眼说瞎话越发起劲。“她是县里教书先生的女儿,我们少时私定终生,我曾许诺带她周游四海,江湖浪迹,可惜……”他顿了一顿,绷着脸回忆了片刻话本里的内容,才悲痛地继续道:“她被逼嫁给县里权贵之子,苦苦抗争无果,被逼无奈,三尺白绫,了却一生。”“陛下,”他突兀笑了笑,看向皇帝的神色却又有片刻悲哀:“您是天子,生来尊贵,高坐庙堂,何曾有过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之感,又怎会知道普通人,究竟有多渺小无力。”他没说错,前世殷长焕执掌天规戒律,神的命运都在手中翻覆,今世他是人间帝王,一言便可改换天下。始终高高在上,哪知道他们这些一不留神就要沦为牲畜的小人物的艰辛。如果是殷长焕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听到这段话,估计都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荀未最终成为一个追逐权力贪心不足的jian臣的隐秘的推手,年少时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在无能为力的逼迫下,一步步走到如今,怎么想都太合理了!但殷长焕不是任何人。皇帝认真地听了他的故事,端详了他恰到好处的眼含泪光后,一针见血道:“那女子自尽时,太傅又在何处?”荀未回想话本,女主人公死的时候,男主人公……压根不知道啊。他沉着道:“我不知情。”殷长焕又问:“她可曾请求过你二人私奔?”荀未被自己的口水一呛,猛地咳了起来。不妙啊!皇帝怎么回事,他也看过这本话本?正想着,眼前一花,就见了那片玄黑靠近过来。怎…怎么还进来了?“臣……无碍。”荀未连忙摆手道,“牢中脏污,陛下还是站在外面的好。”殷长焕见他咳得断断续续,但好歹还是停下来了,于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两人对面无语片刻,还是荀未先开口,他放弃了话本,自己想了一个理由。“家中尚有亲眷在,怎能一走了之。”荀未无奈道。“正如陛下您若是哪日心有所爱,却身份有碍,不为太后和臣子接受,难道又能任意妄为?”殷长焕定定看着他片刻,眸中幽幽变换,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勾起嘴角一笑,这破天荒地的,直叫荀未瞬间一呆。“朕若心有所爱,不为世人所容,便把他囚于宫中,不准再惹出任何事,只为我一人所有。太傅觉得,这可算是任意妄为?”荀未尚未从他那一笑中回过神来,他先是想,原来当年九天之上设宴,司法天神一眼虏获花神芳心,惹得后者不得不历经情劫轮回,这事原来不是道听途说,毫无可能。又回过神来想,岂止任意妄为,简直相当任意妄为,人又不是东西,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吗?但他怂得很,尤其是现在和皇帝中间没有任何相隔开的东西,十分没有安全感,于是只好含糊道:“皇帝自己定夺罢,臣这把年纪,说些情情爱爱,实在是力不从心。”说着,又忍不住絮絮咳了几声。牢里阴冷,就算采光不错,到这里也毕竟单薄,地里日积月累寒气甚重,荀未囚衣单薄,睡一晚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沉重了,骨头咔咔作响。他肩头蓦然一沉,大氅还带着未尽的体温披在身上,长长垂下的乌发被微微流动的空气掀得晃了一晃,被一只手捉住,轻轻挽到他耳后。荀未只觉得那指尖划过肌肤,似有若无的触感几乎差点让他惊得跳起来。他愣怔了片刻,难得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只是没等他想出来,皇帝又收回了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道:“明日刑期,太傅最后,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荀未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从前他只在那上面看过一种表情,那便是没有表情,没有什么能让他产生丝毫动容。如今,虽不明显,他也是会喜会怒,会哀会乐的,拥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凡人。纵然人世烦忧难免,苦痛深重,挣扎陷落,一日也没有停止过。可是,这方是叫做活着罢。也是另一种人生啊。皇帝这一劫,真的不算太糟。荀未忽然笑了笑。在卸下一身伪饰权势后,就像重新第一次遇见那样。只是在九重天云烟缭绕的宫殿擦肩而过,那般随意的,一个温和又缓慢的笑容。却是殷长焕第一次以“殷长焕”这个身份见到他毫无芥蒂的微微一笑。他不由微怔。却听那人这般微笑道:“我希望,陛下青史有载,千秋百代,万世圣君。”第21章牢狱(三)荀未没有等到“明日”的刑期,反而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完全不像之前几位一样,来得悄无声息,自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