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建宁四年春,二月十四日,宜嫁聚,宜祭祀。 今日帝后大婚,东西二市红绸满挂,且早早的便有羽林卫前来肃清街道。 原本按照祖制,帝后大婚当日,应先行册立奉迎之礼,由皇后着翟衣,戴凤冠,执谷穗,于太和殿正门行册封之礼。 但由于皇后要求以凡俗六礼遇之,又兼要陛下亲迎,为此,礼部争执半月,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由昭王以亲王身份代替陛下行亲迎礼,而将最盛大庄严的册封大典挪到了第二日清晨。 锣鼓齐响,九下而止。 申时末,残阳如血,昭王于端门出,着正一品亲王礼服,头束紫金白玉翅冠,迎着含苞未绽的桃枝,率仪仗队绕皇城一圈,由东市尾端抵达了宁公国府正门口。 昭王翻身下马,宁国公便迎了上去。司礼监乐侍立于两侧,反复吟咏三叹,正是《桃夭》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 三唱毕,那位美名满京华顾氏嫡女被众人簇拥着而来。 远而望去,可谓是红裳霞帔步摇冠; 迫而察之,只赞叹钿缨累紧佩珊珊。 顾华浓双手执雀羽扇遮住无双面容,在礼侍的牵引下,走近仪仗。 “皇嫂,昭得罪了。”昭王走近,一手搀其臂,另一手护住她沉重的凤冠,助她顺利登上仪仗。 仗中红帷幔不断被风吹起,但女子脊背挺直,一身华服更显尊贵气度。 这种气势,唬唬百姓还是没问题的,但昭王知道,她的内心绝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她的手心,冷汗涔涔,凉得吓人。 她在紧张什么? 昭王还未来得急细想,司礼监的内侍便长长的喊了一嗓子,“起轿——” 昭王复上马,锣鼓喧天,一路吹打至西市。 西市纵有羽林卫沿途守卫,但百姓的热情丝毫未减,皆想一暏当朝皇后的风采。 残阳渐灭,却有红妆十里铺展开来,一举点燃了百姓们的激情,熙攘间,“快看,皇后娘娘的仪仗来了!” “真的!真的!前头骑马的就是咱们的陛下吗?” “你傻呀,那是昭王殿下。” 人群一阵sao动,百姓们因为拥挤本能的想冲出去,但见羽林卫那寒光凛凛的刀锋时,又默默把脚丫子给缩了回去。 红帷幕下,珠帘翠屏,雀翎掩面,只能隐隐瞥见那女子姣好的侧颜。 倏然,凛风拂帷而起,顾华浓似有所感,余光朝人群拥簇方向斜觑一眼,恰恰便撞入了白衣剑客凉薄的眸光中。 少女手上雀翎差点儿滑落,她的指尖颤了颤,复又遮住面容。 昨夜,她被他压在身下,肆意玩弄之时,也是这样疏寒的眸光…… “皇嫂,怎么了?” 帘幕外,是昭王的轻身询问。 百姓间,是师兄的目光逼视。 顾华浓,攥着汗涔涔的掌心,握紧冰冷的扇柄,试图掩盖声音里的不平静,“无碍,只是觉着今儿有些冷。” 昭王笑了笑,似有所指道:“本王还以为,皇嫂是见着了什么熟人呢。 幸好残阳被夜幕吞噬殆尽,仪仗队也走到了西市的尾端,即将抵达气派森严的皇宫。 顾华浓微微松口气,不论往昔如何情浓,她如今既已嫁入帝王家,就应该向前看,再不该与师兄藕断丝莲地瓜葛着。 她思绪正纷乱着,却感知到仪仗的骤然顿步,华浓借着羽扇的阻隔,透过帘幕的缝隙向外探看,仪仗竟停在了午门口! 奇怪,不是应该在清和宫门口降舆吗? “皇嫂,陛下来了。”昭王为她及时解了惑。 但同样,也带给了她新的疑问。 陛下……他怎么会来? 帘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拔开,隔着雀翎,顾华龙只能看见帝王红底黑边,龙爪张扬的吉服。 “陛下,这与礼不合呀!”她听见了妇人急促而带着喘息的声音,正是此次在清和宫殿前引领皇后的命妇,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大长公主 本来,大长公主正好好等着,可谁知这位帝王突然发了什么疯,竟从清和宫里跑了出来,一直跑到午门口,大长公主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便也追了出来。 “朕,就是礼仪,就是规矩。” 大长公主还要再劝,却被帝王冰冷强硬的眼神骇住。 “朕,答应皇后要亲迎,却因所谓的礼仪规矩,食言了。如今,怎么?朕连去午门迎接朕的皇后都不行了吗?” 萧昱登上凤舆,握住了顾华浓冰凉的小手。 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他却攥得更紧。她转头看向他,却被他眼中的灼热的侵略欲给骇住,一句陛下便哽在喉间,吐露不得。 “陛下!”大长公主固来是重规矩的,哪怕皇权衰微,她也一直维持着皇室的体统与礼制,她不容许任何人打破!“今日之事若是传到了大臣们耳朵里,陛下可知后果?难道是想让皇后被史官们讥讽成惑主妖后吗?” 妖后一词出,原本安静骑在马上的昭王神色微敛,“姑母还请慎言。” 他下马,向帝王微微一拜,“今日之事,众臣只会赞叹帝后情深,何来妖后一说?” 大长公主被昭王那干净澄澈的眸子一扫,心底也虚了几分。 她情急之下,竟犯了忌讳了。 昭王的亲娘,先帝的江皇后不到现在还被不少人骂作妖后呢! 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吉时将至,姑母,还不快快将皇兄皇嫂迎入东暖阁,可别误了时辰!” 昭王脾气素温和,他也无意将大长公主逼得过于紧绷,若不是听见“妖后”二字,他倒不会插手此事。 大长公主见昭王递了个台阶下,她也只能让帝后共乘凤舆,前往清和宫了。 而昭王殿下,紫袍轻扫,一个翻身下马,“皇兄既然亲临,臣弟便先行离开了。” “嗯,你且去自在吧。”帝王此刻坐于舆上,头颅高昂,薄唇紧抿。 “降舆——”仪仗到了清和宫门口便尽数撒去,帝王先行下舆车,摒退众人,最后这一程路,他只想跟皇后走。 他立于台阶前,缓缓向她伸出手,顾华浓怔了怔,到底还是将手覆于其上,两人相携自清和宫,一步步迈入东暖阁。 时至今日,她仍不知,帝王为何要一旨诏书封她为后?她与他在今夜之前,从无半分交集。 顾华浓借着雀翎的缝隙,打量着他如深潭一般不见底的眼眸,却不料帝王亦侧身,两人眸光便撞上了。 “皇后何故如此视朕?” “陛下,我……臣妾只是——” 萧昱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语,嗓音压低,尽可能地使自己显得柔和些,“唤我昱郎便是。” 帝王高大的身躯隐隐轻颤着,没有人知道,他等待这一刻,究竟有多久了。 这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兴奋,他急需做些什么去发泄出来,于是,他又一次违反了礼制,在东暖阁的门口,他将顾华浓打横抱起,大步迈了进去。 当夜,史官记载:“帝后大婚,帝亲携后共赴东暖阁,甚爱重。” 东暖阁内,早有尚宫立于西窗下,其旁设有餐桌,桌上置有豆、笾、簋、篮、俎等食物。尚宫见皇帝抱着皇后入内,也是惊了一下,但再怎么艰难,接下来的礼仪还是得继续下去。 于是在帝王冷硬的视线下,尚宫还是顶着压力上前,“陛下,该行祭祀之礼了。” 言外之意:您能先把皇后放下不?这么着急做甚,跟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心似的! 顾华浓羞红了一张俏脸,她也觉着这位皇帝陛下今儿太古怪了些,隔着雀翎,小手扯了扯他的腰带,示意他赶紧放她下来! 不情不愿的将怀中娇软身躯放下之后,帝王高大的身影怔忡在那儿,竟莫名有种委屈的意味! 尚宫垂首敛目,理正衣冠,仪态端庄,念道:“一拜!” 帝后同向而跪祭于天。 “再拜!” 帝后转向再跪祭于地。 “三拜!” 帝后相向而跪祭于祖宗。 “礼毕,兴!” 帝后相视一眼,齐齐起身。 “请陛下入东房,释冕服,御常服。” “请皇后入幄,脱服,却扇。” 顾华浓正了正身子,走入内幄,将手中羽扇放下,一双绝色容颜便再无半分遮掩地显露于帝王露骨的视线中 她的脊背过于纤直,褪去翟衣,脱下凤冠,洗尽脂粉后,那娇艳万分的容颜,引着他心火如山洪骤泻。 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日,他精心筹谋了多久。 萧昱略一抬手,宫人们悉数撤去殿外,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一如男人晦暗的眸光。 顾华浓长睫垂落,轻轻颤动着,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更进一步的摧折。 比如说,干坏她,在这方铺满喜庆物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