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言情小说 - 秦氏有好女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罗敷突然没来由的耳朵热,“我……”

她哪里想过那么远,定了定神,随口说:“我回家。看看舅母阿弟。织布卖钱。”

没听到答复。身边的呼吸声轻飘飘的。他几次提气,欲言又止。

罗敷忍不住嗤笑:“如何?”

不就是胸无大志吗?他连这个也管?

“没什么。阿姊安寝。”

他站起来,犹豫了两个呼吸的工夫,大着胆子做了最后一件事:顺手揭起一角垂落在地的被子,轻轻掖回床铺边缘,然后快步转身离开。

此后罗敷依旧定期上课。王放果然信守承诺,每次都不苟言笑的溜进来,再不苟言笑的溜出去,再没挑战过她的底线。

学完了,他又找出一本,说是军中用来训练文盲士兵的速成教材。纯为识字,里面无甚大道理,只是罗列了诸如姓氏、饮食、衣物、器物、虫鱼、官职、地理一类的各种名物。通篇都是什么“稻黍秫稷粟麻?,饼饵麦饭甘豆羹”,要么就是“??柿柰桃待露霜,棘杏瓜棣馓饴饧”。于是罗敷在小课堂里又加了夜宵。

然后再重新回头看,这回终于算是看出点门道。王放知道她听不得大道理,于是专挑里头孔夫子骂人不带脏字儿的段子讲,顺带见缝插针地让她记住几个字,总算是效果卓著。

罗敷觉得读书真是一件神奇之事。每日早起,悄悄练字,眼看着手底下一笔笔的越来越精良,从蚯蚓变成了方块,有一种说不出的怡然自得之感,只想举着竹简四处炫耀。

只可惜必须瞒着人,衣锦夜行不痛快。

竹简写满字,立刻用刻刀刮掉一层,重新使用。等到竹简破得不能再用的时候,就丢进厕所,销毁一切痕迹。

她揽镜自照。镜中的女郎明眸皓齿的,相貌和以前一样,可她总觉得,自从读书之后,自己的气质稍有变化,似乎……眼睛中多了点睿智的光芒。

谯平暗地里感叹老天开眼。自从主公失踪,让他独挑大梁,他没一天不收到各种质疑之声。而罗敷作为主公夫人,只要尸位素餐的往那儿一站,就能给他减轻不少压力。

罗敷也不怕跟这些男人们打交道了。说也奇怪,她读书没多久,简单篇目没背下来几篇,说话时做不到出口成章,但也更加头头是道。很多难以表达的复杂意思,都能口齿清晰地概括出来。

她开始还谨慎着,生怕自己的变化让周围人看出来。但后来发现是自己多虑。对于饱读诗书的君子们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从侏儒变成了普通矮子,在他们眼里还是一样的矮。

倒是女眷们敏锐地发现了变化。

夏日炎炎,纺织工坊里一片蒸腾热气。窗外知了不倦鸣叫,把织机的节奏都带得一致了。有人织着织着睡着了,脑袋一下下的点。

罗敷跟众织女一起挥汗如雨。见胖婶已经热得头晕眼花,随口鼓励一句:“行百里者半九十,加把劲儿,你这匹布拿到市场上能卖至少五百钱!”

胖婶笑道:“夫人又跟我们掉文哩。”

罗敷一怔,才想起来自己怎么“掉文”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哪本书里写的来着?似乎没读过……

大约是王放随口说的。

她没往心里去。飞快穿梭打线之时,心里惦念着蚕舍里的那些宝贝们。

春天里,她将众幼蚕拯救于水火。蚕舍里另派了两个手脚精细的妇女,专听指挥。总算是接过了王放的烂摊子。

随后,仿佛感激她似的,蚕儿们比着赛的长,一个比一个能吃。噬咬桑叶的声音嘈嘈切切,清晰可闻。

以致后来桑叶几乎不够用。绿叶刚铺上去,立刻见白,没多久就只剩下干巴巴的筋脉。

还是罗敷派人前去采收柘叶,混在桑叶里,才勉强喂饱。

最近,蚕儿们终于开始昂首上簇,性急的已经开始吐丝结茧。众女眷看在眼里,乐在心上,都说今年的收成保住了。

虽然由于早些时候王放的“虐待”,许多蚕虫发育得没那么好,结出的茧子也稍小些,但胜在色泽均匀,丝线强韧,远远看去,就是一颗颗润白的珍珠。

当然,不论大家如何奔走相告,王放都没来看过,想是无颜面对这些被他“照顾”过的蚕宝宝们。

罗敷寻思,蚕茧小,说明丝线细。丝线细,织起来就容易断。也许今年要辛苦些,纺双股线。

若是用双股线纺织,成品布匹细密厚实了,但产量定会减少。这边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她让人给管仓储的万富透口风:若要过年裁新衣,今年的丝线也许不够用。请他留意市场行情,购进进些廉价的丝线,以充实库存。

第29章君子

整个白水营的养蚕业起死回生,连谯平都闻讯来看了一次。蚕桑是女眷们的工作范围,他以往不多过问。

他有些难以置信,问:“主母家中,是有专门养蚕缫丝的官坊?”

罗敷一笑,摇头。她肚里稍微有点墨水晃荡,敢跟谯平说长句子了。

“邹鲁齐赵是自古以来的千里桑麻之地,论蚕桑经验,长安城里最有名望的织工,也未必比得上这里的一个勤劳女郎。你不是本地人,非得眼见为实才会信。”

她这一句婉转的自夸,算是十分谦虚。

白水营里的人众来自五湖四海,其中只有少数是务农的。秦罗敷一介土生土长的桑蚕织女,在某些方面确实可以做到“技压群雄”。

比如她早就得知,谯平谯公子家乡颇远,似乎来自蜀地到底在何处,她也没概念是当地的世家大族。他自己在士族中也颇有才名,有那么几首诗赋流传甚广。

罗敷出身小民,此前从未听说过白水营,也从没听过谯氏的名号并非他真的默默无闻,而是阶层不同罢了。

当年东海先生游历至蜀,被谯家请去,做了一段时间的西席先生。这才和谯平有了师生的缘分,成为忘年之交。

后来甲子之乱,其实川蜀地方并未波及太多。谯平家里安排他成亲做官,莫管外面洪水滔天。他却年轻气盛,忧国忧民,毅然离家出走,带了舒桐,打个包裹,投奔昔日的老师兼挚友去了。

以致到现在还孑然一身,和养尊处优的日子彻底告别。

上次为了挽留淳于通,送给冀州牧的那对玉龙佩,是他当年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件值钱东西。

世家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纵然在书里读过齐纨鲁缟之精美,毕竟也未曾亲见其制作的过程。

直到目睹了罗敷的桑蚕技术,不免大惊小怪了一句,然后就被她温柔嘲笑了,似乎是笑他蜀人没见识。

其实抛开那些营中事务,谯平很想把她正正经经的当主母夫人对待,爱敬忠顺聆听训教。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