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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绣花。她穿了一件妃色团花对襟襦衫,系着一条茜色长裙,腰间结着青白双鱼玉扣。百合髻高高绾起,簪了两簇水红色蔷薇宫花。额间花钿扬起修长红翼,似要一头飞进蔷薇花丛。银针闪闪,彩线细若游丝,周遭静若空谷。年纪渐长,玉枢却比从前更加娇美。我抚一抚自己干冷粗糙的肌肤,再瞧一瞧自己一身华裳,像一段锦绣裹在了枯木上,颇感力不从心。我和她明明生着同一张脸,瞧上去却似两个人。她绣花时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神情,依旧还有小时候娇憨茫然的样子。而我,却无论如何也寻不见过去的踪迹了。小莲儿早已上前禀告。银杏是第一次见到玉枢,呆了片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玉枢听说我来了,猛地站起身来,险些掀翻了针线。我疾步上前,立在阶下,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微臣参见婉妃娘娘,娘娘万福。”鼻尖贴近地,能闻到两旁逸出的春泥气息。静了好一会儿,玉枢亲自下阶扶我起身。未待我看清她的脸,她已紧紧抱住了我:“你走的时候,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句话?你便是来不及等我醒过来,把我唤醒都不愿意么?”说罢哭了起来。她的左拳砸在我的背上,落势沉重,收势却轻。我不想见了面第一句话是这个,想一想当年告别的情形,也确是我矫情了些。我又惭愧又心酸,哽咽道:“我错了,jiejie不要生我的气。”玉枢这才放开我,低下头,两只手在脸上胡乱拭泪,像个小孩子一样啜泣不绝。小莲儿上前笑道:“好容易大人回宫了,娘娘该高兴才是。哭冷了脸,伤肌肤。请娘娘和大人去屋里坐,奴婢吩咐人打热水去。”说罢向绿萼使了个颜色,绿萼忙掏出帕子为我拭泪,银杏扶起我,跟着玉枢一道走入凝萃殿的西厢。凝萃殿的西厢凝聚着一股熟悉的暖香。玉枢一进来便低头哭个不停,连珠价地责备我:“你辞官离宫这样的大事,都不来和我说一句话。宫里知道了,都说我容不得你。你倒好,去青州躲清净,我却是难做人。我生寿阳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想一个亲近的人在身边陪着也没有。亏得晅儿还念着你,总是问我姨娘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看他。一个三岁小儿的心肠都比你热,你说你惭不惭愧!”说罢抛下已经湿透的绢帕,又摸出一副来握在脸上,哭个不住。我愈加惭愧,复又一惊:“jiejie难产了么?怎么不写信告诉我?”玉枢扭过身去:“我难产干你何事?写信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说你会陪我生下这孩子,一扭头先逃跑了!你最坏最无情!亏我还在陛下面前想了好些无用的话来挽留你的官位,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我被她说得焦躁起来,只得转头问小莲儿:“娘娘分娩的时候,老夫人没有进宫陪伴吗么?”小莲儿委屈道:“老夫人那时明明在青州——”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母亲是在玉枢产下寿阳之后才回京的。玉枢打断道:“和她这个无情的人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也是无用,不准说!”小莲儿只得噤声。我一怔,推开小几,挨了过去,抚着她的背,含着眼泪忍住笑:“既不准说,那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玉枢嫌恶似的躲开我,没好气道:“你当然不想提起了,这都是你的错!”我忙道:“是,都是meimei的不是。”说罢起身在她面前又行了一个大礼,“玉机给jiejie赔不是了,jiejie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meimei吧。玉机不是回来了么?以后任打、任骂、任差遣,只望jiejie千万不要不理我。”玉枢哧的一笑,慢慢止住哭泣:“快起来,谁稀罕你赔不是!”正说着,小丫头端了热水、沐巾和胭脂水粉等物进来。小莲儿忙扶起我:“请娘娘和大人净面。”洗干净了泪水,玉枢才敢把脸转过来。她脸上的胭脂和眉心的花钿都洗掉了,眼皮又红又肿,对着镜子不停地揉,又叫拿冰上来敷着。她不理我,我也不说话。好一会儿,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遂向小莲儿道:“叫小钱过来,给朱大人磕头。”我推开胭脂,挥手命他们退了下去,笑道:“以后尽有见面的时候,何必急在一时?”玉枢瞪起眼睛:“我要让你瞧瞧,我是如何善待他的。你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我的话你却一句也不听。”我叹道:“小钱当年伤得很重,多谢jiejie费心了。”玉枢余气未消,把裹着冰块的湿巾扔进盛热水的铜盆里,险些又要哭。她低下头,忍一忍道:“如今你回来了,我听说漱玉斋都是新人,你一定用着不顺手,况且没个心腹也着实不方便。我知道小钱也想回漱玉斋去,你今日便将他领回去吧。”我按下泪意:“多谢jiejie。”话音刚落,粲英宫的小丫头回报,小钱出宫去了。玉枢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我差他回家传话去了,说不定这会儿在外面乱逛呢。”我笑道:“小钱在宫外乱逛,jiejie也不管管他?”玉枢哼了一声:“他极少出宫,就由他去吧。再说他在漱玉斋的时候,也没见你约束过他。偏让我做这个恶人!”我如今是动辄得咎了,只好低着头不说话。正相对无言,乳母抱着一个粉白衣裳红裙子的女婴走了进来,笑嘻嘻道:“小公主午睡醒了,要娘亲抱呢。”几个服侍公主的宫女也跟了进来,西厢顿显窄小,气氛却活络起来。玉枢抱过寿阳,放在腿上,取过小宫女捧着的长命锁,亲自套在寿阳的胸前,细细摆正了。寿阳一双眼睛甚是灵动,不停地看我。见我也看她,又害羞地将脸埋在玉枢的怀中。我笑道:“寿阳有一岁了吧?”玉枢白了我一眼:“陛下去泰山之前才办的周岁宴,你不知道?明知故问!”我讪讪道:“抓周了么?”玉枢一面给她擦脸,一面道:“既然周岁了,怎能不抓周?”曰:“无易由言,无曰苟矣。”[207]看来我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于是低了头只管喝茶。玉枢瞟了我一眼,又道:“说起寿阳抓周,也是奇怪。那么些亮闪闪的珠宝不捡,偏偏抓了一把灰不溜秋的铅弹子,抓起来放下去,放下去又抓起来,只喜欢听个响。那些弹子,也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我在一边看得心惊rou跳,生怕她一喜欢,抓两颗吞到肚子里去。”寿阳擦过了脸,含混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