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奋不顾身

    房中一片寂静，两人陷入数息的僵持。

    这在他们互定终身后还是第一次，但……

    他们距离不熟的上下属关系已经太过遥远，不过季云芊仍然想起来多年前魏言也并非如今这样谦逊温润的君子。

    事情要从那次惨败说起。

    “魏言，是不是因为澧水？”

    魏言面容微动，又是一声长叹。“昭娘聪慧。”

    十多年前，岐州一战是他自领军以来遭遇过的最惨烈的夭折。二十万兵众百不足一，他率部逃亡五天四夜，连着三日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

    泥石流、山洪接连袭来，等逃到许州地界时，马匹换了三次，跟在他身边的亲信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却还要再次面临横跨澧水的绝境。

    那时只觉得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本就无牵无挂，万念俱灰之间，已找不到继续努力的理由，素未与外人道的死志也清晰地浮上心头。

    收养他的僧人曾说他是顺着溪流漂到寺里的，而今他被滔滔洪水拦住去路，或许这便是上天给他的最终归宿。

    他最后重编了一次残军，说了老调重弹的鼓舞军心的话，准备趁明日白日北渡。连日来低迷的士气终于有了些许起色，但实际上，他已做好了死的准备。

    澧江水势虽窄却急，水患时节尤其如此。他胯下的马经过两日的狂奔已双目无神，再走澧水无异于豪赌，他却没有选择。

    虽已铆足全力，最不想发生的事情仍然如约而至。

    马蹄歪倒的瞬间，激烈的洪流掀过他的头顶，将他冲翻。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马缰，却抓了一把的水草。

    洪水让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即便他是将军，也无人能分出手力挽狂澜。

    「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如洪钟回荡，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他的双目很快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干枯与麻木在磨灭了神智的浑浊瞳孔中逸散。

    所有人都在他的视野中急剧缩小，但忽然，有另一个身影似乎朝着他伸出手。

    他心中惊愕，空洞的双目也再次聚焦。

    那是一名穿着他军中普通铠甲的士兵，毅然决然从马背上跳下，顺着洪流追逐他的身体。那人水性不错，但在洪水中也捞不着什么好处，看起来像狠狠地喝了几大口浑浊不堪的泥水，脸上的五官痛苦地扭作一团。

    “你伸出手抓我，我来救你！”

    那人开口，他才发现她竟是女儿身。他军中不忌女兵，一般却都是发配到灶房、城防一带做事，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活着回到这里。

    但生死关头，这些惊讶顷刻间消散。他虽有死志，面对死亡还是怯了心神，即使不抱什么希望，也还是向着那女兵伸出手。

    她在水中不断地扑腾，在水中挣扎连成年男子都很快会脱力，魏言看在眼里，心中又有些可笑的无奈。

    他真是懦弱，死到临头怕了不说，竟然还要将全幅希望寄托在一个自顾不暇的女子身上。只可惜这女子等下便会脱力淹死，他白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抓住这个！”

    清脆的吼声穿破迷雾，如同阳光撕裂他蔓延的阴暗。他猛地回神，才发现那早该脱力淹死的女子竟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捞来两根浮木，正将其中一根推到他手边。

    他呆愣地将浮木放到臂下，那女子又奋力往他这靠了靠，两人共享着两块木头，飞速地朝下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