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0. 否认、协商、沮丧、接受，然后计划与行动

    两周后         午夜      无名女神殿

    “未名之枪——由失落小姐神性碎片化形，与女神同为一体，可灭却死于该枪者的‘姓名及痕迹’。”

    “彼时，失落小姐与混沌教派“圣女之刃”约定，并肩作战以解除侵入幽域的‘露卡’威胁……但约定之日，“圣女之刃”背信弃义。女神独自作战，神枪贯入‘露卡之眼’，‘露卡’退回无尽幽海。而失落小姐亦与神枪断开联系，自此神性破碎。”

    “之后，遗忘女神以此剥夺了女神的神性与神职，女神的神躯则作为祭品，用于镇压星之华……自此，女神回归星之华，等候永恒的苏生。”

    ——《失落教派教史》

    “失落圣剑——吾之神祇半身之圣器，赐予剑刃加身者‘失落’。”

    “半身犯下‘遗落神器’，‘分裂神国’，‘私授神血’多宗罪行。故吾之神祇褫夺其神职神性，贬为凡黎，永世流放之，该剑为吾神所获。”

    “星之华灾厄再临，神都受创甚重。半身趁乱返还，意图劫持神子，幸为吾神所察——吾神持剑施行神祭，献半身躯骸于星之华，灾厄即止。”

    ——《遗忘教派编年》

    神殿的祭品石台，现下被笼罩在月光中，如今被作为书桌使用。两本大部头正摊在上面，正是先前学姐们冒险获取的正教秘藏，关于遗忘与失落神教历史的古籍复印本。

    漪正聚集会神地翻阅这两本书，并于字里行间作着笔记。书中文字她先前不懂，但近来，不知为何，每过一天，她对这些文字都会熟悉上一分，渐渐地，已能理解多数内容了。

    找到需要的信息后，漪并未急着起身离开，她先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又打开笔记本，惯例性地浏览meimei的各种网络账号，社交软件，通讯软件，游戏平台之类的，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登录痕迹。

    接着插上耳机，开始收听午夜电台的一档情感类节目。这个习惯是她不久前养成的，她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早早收听这些先前在她看来毫无营养，完全是浪费人生的垃圾节目，是否能与meimei共情，是否人生际遇会有所改变。

    今晚，节目讲是一个遗忘和不坦诚的故事，男人和女人虽然生活在一起，但一个遗忘了过去彼此间最珍贵的记忆；另一个最为珍视这段记忆，也迫切想对方回想起来，但却不坦诚，不沟通。因此，两人虽然相携度过一生，但到最后也没相互理解，还是留下了永远的遗憾——本来，他们可以更幸福的。

    漪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几个大字——“不坦诚，不沟通”，然后重重圈了起来。

    她明白，自己也有这样的问题——所以该有的道歉总是没说，该有的解释总是没来，心迹的袒露，心绪的表达，心情的分享也少之又少，总是希冀，meimei能理解自己，总是觉得，如果说出口，反而会被讨厌。想着想着，她又觉得，作为反面教材的这两人，其实也比自己好多了，至少他们还携手度过了一生。

    也不对，自己和meimei，其实也有共度过“一生”的，虽然不是在现实里。

    漪想起以前和meimei玩过的，一款叫WOM的网络游戏，meimei在游戏里是个休闲玩家，角色是人类术士，整天就是到处闲逛，看风景做任务和看剧情。

    meimei听说休闲玩家会被敌对阵营当鸡杀，有时还会被守尸，所以召唤自己一起陪她玩，顺便保护她，漪趁着当时在学院有些闲暇，特意练了个人类法师，和meimei一起周游这个虚拟世界。7岁后，没再和meimei出游过，所以，她把这当成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仔细想想，后面确实多了不少宝贵的共同回忆。

    修道院揍狗头人——meimei当啦啦队，自己越级单挑霍格——在闹鬼的夜色镇开宝箱——在城门口和meimeipvp，放水，只打召唤物不打meimei，顺便欣赏meimei开心兴奋之余摆出的胜利pose……一起和meimei旅行，探险，钓鱼，直到自己的学院生活开始忙碌起来。

    漪下载客户端，久违地登上自己的角色“As   you   wish”。来到两人最后下线的地方，湖畔镇旅馆。meimei和自己都喜欢这里，这里毗邻止水湖，虽然老是听见怪物哇啦哇啦的怪叫，但风景不错，小镇和湖也给人一种闲暇感——站在湖边，仿佛能感受到清凉湖风的吹拂。漪坐在旅馆椅子上，看向对面的椅子，等待着，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记得meimei下线前，在这里说，现实世界也一定有类似的湖，等她病好了，也要在这样的地方买一座旅馆，当旅馆老板，还问自己要不要当老板娘。漪记得当时的回复是钱不够买不起，买得起也不赚钱会亏本，就算亏本买也当不了老板娘，只能当招待。然后当时meimei又问自己能不能建一个魅魔法师号，这样她以后遇到危险就可以直接召唤自己，晚上睡觉还可以帮她暖被窝。而自己当时的反应是，根本没有魅魔种族，游戏里也没有暖被窝这个机制。

    啊！真是要命！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明明自己也不抗拒的吧。漪以手抚额，为不坦诚的自己叹了口气。等了许久，久到都有其它玩家前来围观了，也没等来奇迹，“You   and   me”终究没有出现。漪下线，回到现实中。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回神。

    关于失去的五个阶段，她不久前终于切身体会，历经了否认、跳过了愤怒、走过了协商、度过了沮丧，如今她自认为到了最后的“接受阶段”了。如此，可不能再回去，给感性的假期，怎么也该够了才是。

    是的，她已经接受了。

    两周前，那场灵rou归一会有组织的，针对学院医学院的大规模袭击与邪教献祭事件，在她随同独角兽部队攻陷邪教最后的据点，也就是游泳馆后。又经过一周多的鉴定，终于确认了受害者人数——学生，学校职员，学校工作人员遇害达300多人，其中绝大部分是男性；邪教徒无一生还，全部在战斗中被杀或死于最后阶段的自我献祭；而独角兽部队和正教卫队的损失也不小。

    这些都是可确定的，还有数十人失踪，独角兽部队猜测他们的血rou早已消弭在了邪恶的献祭中，或是混杂在了尸山血海里，再也无法找到，而这些失踪者中，就包括作为罪魁祸首的那个滢，还有meimei了。

    meimei死了，尸体都没留下，或是被邪教抓走，消失了。漪没花多久，就接受了这两个可能。

    至于这两种结果哪种更有可能，她也试过判断——她查过文献，联络过meimei之前所在的“神秘学爱好者交流群”，尝试向两位学姐发过邮件，也电话过艾莉娜。最终，她确定了双胞胎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心灵感应，如此，她自己的感受完全不能作为meimei生死的依据。

    后来，她还为此做了更荒唐的事——她特定去扫了父母的墓，还破天荒地问了卦，虽然这在她看来，是一种有着古老渊源，但自欺欺人的迷信行为……结果自然是五五开。她当时还鬼使神差地问了第二卦——是否同意自己与meimei在一起，结果父亲第一次就答应了，而母亲连掷了九次都不答应，到第10次才答应。

    圣婚前，她须征得父母同意，meimei作为父母的女儿，当然也如此。所以，这个流程算完成了，虽然母亲似乎不大情愿——但假设meimei能够生还的话，这样做就不是毫无意义。

    至于生还几率，她问过杰弗逊，也就是独角兽部队里那个父亲的老友，关于被血rou教派绑架的生还率，被回答有记录可查的是0.7%。

    还行，至少不是0。也因为不是0，所以漪除了做好应对meimei身故的准备外，也有理由不忽视meimei生还的可能。

    接受后就是计划和行动。

    漪早想好了——如果meimei因血rou教派而死，她目标就是两个，一是将这个教派连根拔起，让他们所有人付出血的代价；第二个，也是更重要的，需要寻到meimei的遗体或者说残骸，一截指骨也可以，在完成一切后，去陪meimei，希望她还等着自己——这个世界上，除了meimei，她完全没有牵挂和在意的人和事，她也完全不愿意去在意其它的人和事。

    如果被命运女神青睐，meimei还在的话，就得更迅速地行动了——漪不想再犯之前的错误了，什么顾全大局，保险起见之类的。她只想立即赶到meimei身边，抱紧她，其它的根本不重要，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关键是，怎样确认meimei的生死？从现实角度进行探究，这条路已堵死了——那次事件后，整个联邦都掀起了一场针对血rou教派的打击活动，但执法人员发现绝大多数邪教据点都已人去楼空，抓的尽是些外围人员，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撤去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现在，只能从动机入手了，方才漪阅读古籍尝试寻找线索，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她在笔记本上写上星之华，灾厄，神都，失落圣剑，血rou教派，未名之枪，滢，meimei这些线索名词，并尝试将它们联系起来。

    但她很快就发现，还是有一些没搞懂的地方。想了想，她通过中转，使用手机联络上了艾琳娜——自那次事件后，对方算欠了她一个不小的人情。

    “艾琳娜？”

    “抱歉，漪小姐，没有任何异动，没有新消息。”

    “艾琳娜，听说你和圣女一样，也有历任的记忆？”

    “是……但只有重要的记忆，其中一部分会随混沌之血流传，漪小姐有想知道的，尽管问。”电话那端的艾琳娜犹豫了下，又道：“久远到，牵涉到6000年前的，都可以。”

    “星之华是？”

    “你和霖，呃……遗忘女神与失落小姐的起源，你们前世曾为一体，伴随星之华从天而降，坠落在幽域。星之华在各地传说中，又叫星蓝花，背后潜藏着即使我们正教也不散揣测的庞大邪恶，‘混沌之书’记载，星蓝花每开花一次，都会毁灭一个世界。”

    艾琳娜想了想，又补充：“不！不只一个世界！滔天的罪恶还会蔓延至相邻的世界，比如从幽域蔓延至现世，无穷无尽，无止无歇……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它的邪恶最终会充斥整个宇宙，直到抹消所有智慧的存在，除非……”

    “除非？”

    “除非遗忘女神，或失落小姐在它完全盛放前镇压它。只有你们……她们才能做到，因为她们与星之华相伴相生。”

    “如何镇压？”

    “平日，消耗同源的神力即可。但每6000年的血月之夜，它都会突然开花一次，伴随星蓝花的摇曳绽放，它必定会带来一次灾厄，此时，即使你们也压制不住。”

    “6000年前呢？怎么做到的？”通过方才阅读古籍，漪已知道了答案，但她仍是不死心，再次求证，她不喜欢那个记载。

    “神躯献祭，献祭两位女神的一位给星之华，可以平定灾厄。被献祭的女神不会真的死亡，她的灵魂与rou身将回归星之华，等待重生，这个时间，目前来看，应当是6000年。”

    “……”漪不理解，前世的自己，为何会这样，如果是现在的她，一定早就筹划妥当，不仅不会牺牲meimei，还会为meimei安排好以后的路，将最好的都留给她——如此看来，前世的自己，并非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她们要镇压星之华，我是指，星之华不会影响她们，反而会使她们变得更强，她们超脱于人，不受世俗束缚，为何要自己压制自己，自己妨碍自己？”

    “这……我也不知道，她……也没告诉过我。”受到先祖记忆的影响，艾琳娜说到“她”的时候，音声似乎都轻软了些。

    “听说，这几年，血rou教派一直试图渗透正教，打听失落圣剑的消息？”

    “是的，而且失落圣剑目前确实被我们封印着，就封印在……”艾琳娜犹豫半晌，仍是轻声道：“封印在你附近的正教地下墓xue中……”

    即使过了几千年，艾琳娜仍不认为那是一场光彩的胜利：没有堂堂正正击败对方，而是利用阴谋诡计——遗忘女神的唯一弱点是失落小姐，于是利用后者的率真与守信，成功削弱了她们。这之后，又等到星之华再次绽放，趁人之危，才抓住机会。因此，在艾琳娜看来，失落圣剑不仅不是战利品，反是耻辱的证明。

    “血rou教派其实是遗忘与失落教派的正统延续？”

    “有这个说法，血rou教派的创立者，血rou之女，漪小姐你也见过。”

    “她和我与霖，是什么关系？”八分相像，已不是较远的血缘联系能解释的了。

    “她是您和霖前世的，嗯……女儿，或者说神子。这层身份，希望您不要向独角兽部队透露，可能会牵连到您自己。”

    “嗯……”漪沉默了一会。

    “所以，漪小姐你也不用那么担心。”

    “谢谢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在古籍中查到，失落小姐的神性碎片四下散落，意思是？”

    “这个说法，正教也有研究。神性碎片可以理解为碎裂的神格，如果用人来比喻，就相当于人身体和意识的一部分。”

    电话那边的艾琳娜喝了口水：”失落小姐与遗忘女神互为半身，此外，失落小姐的剑与矛是她较大的神性碎片。后来，她还将神血授予了三名忠诚的信徒，也就是将三块小的神性碎片散入了你们，杰西卡和忒弥娅三个家族的血脉。”

    “谢谢，晚安。”漪关掉手机，联系先前从多方查证的信息，她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好消息是，meimei大概率还活着，坏消息是，6000年一隔的血月夜即将来临，meimei还有几天可活。做出这个推论后，漪立即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这是被卷进噩运拼尽全力又劫后余生的疲惫，如同一个人挣扎着即将溺毙，头又凑巧从水下伸了出来，幸运地呼吸到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漪静默了一会，许久，她才发现，面前的祭品石台，还有书页上，都滴了不少水，将书页都洇湿了。

    下雨了吗？还是哪里漏水了，漪疑惑着，她心不在焉地四下环顾，最后才发现，这些“水滴”，正是她自己落下的。

    “呵，麻烦又奇怪的女人。”漪自嘲。

    她抬头望向窗外，霎那间，死气沉沉的褪色世界复又苏醒，她又能听见窗外远处，那清幽的虫鸣了。

    运气还不错，也许向你祈祷，并非一点用都没有。漪起身，站在祭祀石台前，闭目凝神，双手合十，再一次向自己的浮雕祈祷——遗忘女神喜欢故事，那么，祭品就是她方才听的故事，还有与霖曾经的回忆。

    随即她躺到床上，继续思量——又一次轮回，又一次星蓝花绽放，此时此刻，滢应当在收集神性碎片，尝试使meimei变得更完整。这样，也不难解释，为何两位学姐会被家族支走，因为她们作为小的神性碎片，也是滢的目标，这才不得不暂避锋芒——旧大陆血rou教派的势力可比联邦要小多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很明显了。漪吃了些安眠药，强迫自己睡去，她需要尽快恢复体力，回到最佳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