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存在，成为一种执念

    林书禾直到回到自己的书房，急促的心跳稍稍平缓下来。这才回过意，还没搞清楚林晟找她是要说什么事情，难道就是为了问她是不是怕自己。

    这又不重要，等她成年了，许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即使是现在，林晟也很少管她。

    怕不怕很重要吗。

    握着笔的手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试图掩饰自己的心不在意。

    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草稿纸上写了好几个林晟的名字，下笔很重。

    林书禾眨巴两下眼睛，平稳呼吸，淡定地把那张草稿纸撕下揉成团，眼睛瞟向身边的徐子珊，见她没注意，把纸团塞进口袋里。

    对面的顾清，从林书禾回来，眼睛就没从她那张红润的脸上移开，把林书禾的动作看在眼里。

    林书禾思绪在别的地方，竟也没发现顾清的视线。

    晚上，林书禾和林晟吃了自她病情好转以来的第一顿饭。

    林书禾学习了一下午，杂乱的心绪也被刻意压制下去。面对林晟的时候，神情自然。

    两人全程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偌大的别墅只有金属碗筷摩擦碰撞的声音。

    林书禾轻微挑食，被林晟照看的那段时间里被迫改正。

    改正的方法非常简单直截。

    林晟的眼型生得好，睫毛浓密，瞳孔黑黝黝的，冷执淡漠地盯着她。

    林书禾知道，她不想吃可以发脾气，采取极端手段反抗。可她想象不出自己反抗他的后果，她太不了解却又太清楚林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样的注视下，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怀着对未知的恐惧，林书禾缴械投降，乖乖吃下林晟安排的所有食物。

    以至于她现在吃饭都乖得不行，一手扶在碗的边缘，一手捏着筷子把碗里的饭菜送到嘴里，脸颊rou被撑起，随着她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的。

    眼睛认真地盯着碗里的食物，有时候又会走神，咀嚼的动作却不停。嘴不大，却没停过，没一会儿就吃饱了。

    林书禾放下筷子，嘴里还包着一口饭，一转头，对上林晟幽暗不明的目光，似乎看了他很久了。

    一颗米卡在喉咙上，喉头一痒，林书禾赶忙拍拍胸口，咽下嘴里的饭，拿起水杯饮了一大口。

    放下水杯，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捏着一张纸巾递到她手边。

    林书禾接过拭了拭嘴角的痕迹，余光再次飘向林晟的时候，林晟已经收回视线，正不紧不慢地夹菜。

    似是有所感应，林晟沉敛的眸子不疾不徐地对上林书禾的眼睛。

    林书禾似是被烫了一下，忙不迭收回视线，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吃完了”，就往楼上走。

    林晟动作一顿，没有抬头，攥着筷子的手用力，手背上青色的经脉更加凸显，骨节突出。

    心底的酸涩翻涌，似化作一双无形的利爪，狠狠扼住他的脖颈。

    每一次，都是林书禾先离开。

    不久，她甚至会彻底离开他的生活。

    即使他坐到了所有人瞩目的位置，即使他们曾经有过亲密的接触，她的靠近，她的目光，她的依赖，就像转瞬即逝的光，短暂地点亮他，而后又将他推向越发无尽的黑暗。

    空荡辉煌的别墅内，暖黄的灯光没有一丝温度。

    落地窗前，饭菜苦涩，长桌上只留男人木讷地咀嚼。

    反复咀嚼只会加重苦涩感，艰难吞下，喉咙发紧，再难咽下。

    落地窗外，寒风引导雪花，扑向玻璃，瞬间融化成一个水点，短暂，孤寂。

    今天林晟难得在家时间这么长，林书禾不敢随意在别墅内走动，早早洗漱上床。

    躺在床上，林书禾闭眼，满脑子都是林晟孤寂冷落坐在长长的餐桌前的样子。

    快走到楼梯拐角处的视野盲区时，她侧头飞快的瞄了一眼林晟，只一眼，心像是被揪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林书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在她的记忆力，林晟似乎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在接手林氏之前，林晟从来没有朋友圈子。

    林书禾紧闭着眼，眉心蹙起，她对林晟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她却在生涩地接受他强硬地闯入她的世界，逐渐掌握她所有的生活习惯，性情癖好。

    不平等的关系让林书禾有种处于被动方的无力感和失落，这种情绪在于林晟相处的每时每刻疯狂发酵。

    她要离开，主动把林晟推离自己的世界。

    这场雪下了许久，在南方城市并不多见。

    深夜，雪停了。

    繁星的光芒得以从稀薄的云层中照耀出来。世界白茫茫一片，纯净无声。

    “咔哒——“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细微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卧室内被无限放大，直直朝着中央的大床而去。

    掀开被子，侧身躺下，抓过被子盖好，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驾轻就熟。

    卧室又归于静谧，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林晟眼皮微动，漆黑的眸子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侧头，女孩呼吸平稳，已经重新陷入睡眠。

    她又走进了他的世界。

    胸腔起伏，林晟轻呼出一口气，无奈坐起身。看着侧躺着的女孩，呼吸绵长，睡得安静祥和。

    林晟垂下眼睫，敛去眸底的异色。

    微微倾身，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女孩露在外面的肩头。

    林晟起身，微微拉开一点窗帘，站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白色静谧的世界，纯净的一片稍稍平抚紊乱心绪。

    这不是林书禾第一次梦游。

    她自己也知道有梦游这个毛病，甚至症状很单一————去林晟的房间睡觉。

    林晟起初担心是她的创伤后遗症引起的其他病症，后来多次发现林书禾梦游并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往他的房间跑，在他的房间里睡觉。

    林书禾的心理医生说，“梦游往往会反映梦者潜意识中对于问题的处理方式。她很依赖你，潜意识中对你有特殊的情感，甚至渴求和向往。通过梦游进入你的空间，希望与之产生某种联系或者占有特定的象征意义，寻找解决这种特殊情感的方式……暂时不会做出其余危险动作，但还是需要长期观察。”

    林晟松了口气的同时，一颗心先是被飘飘然送上云端，又重重跌落谷底。

    林书禾很依赖自己，对自己有特殊情感，但她在试图解决这样的情感。

    是推开，还是接受。

    一颗心悬在空中，左右不定。

    就在昨天，他知道了她的选择。

    她终是抗拒他，无法接受他。

    哪怕他只是向她走了一小步，她却如惊弓之鸟般逃走。

    他以为她找到了破解之道，她却又一次顾自扰乱他的心绪。

    谁能指引他，找到他的救赎之道。

    林书禾的梦游症是在创伤应激障碍症好转之后发现的。

    当时林书禾的创伤后遗症已经进入适应期，情绪不似以往难以控制，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就在林晟又一次从心理医生那得到林书禾情况在不断转好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已经是深秋，天气渐凉，空气中氲着水汽。

    近几个月，林书禾积极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状态好了不少，不再需要人时时刻注意她的行为动向。

    林氏珠宝却不大太平。

    林父林母掌权的时候，公司经营出现问题，逐渐走向下坡路，大部分是因为管理层人心涣散，各怀鬼胎。

    心思不在为公司长久发展共赢，各怀鬼胎地试图从一匹即将老死的马身上分下一口rou吃。

    林晟居家办公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连着几天几夜都见不着人。

    林晟搬来别墅之后，林书禾的生活起居，他能亲自做的从不让任何人接手，不能亲自做的，也必须得经过他的确认。

    林书禾习惯了依赖林晟。

    早上起床，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必须等林晟敲响房门，提醒她该起了，她才会松一口气，起床洗漱。

    白天，林晟办公，她就拿着画板在他的书房里安静的画画，不吵不闹，只是人看起来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化作尘埃消失。

    每一餐，林书禾必须要和林晟吃，林晟不在，她怎么也不肯动筷，佣人喂她，她也不张嘴。

    甚至晚上睡觉，林书禾也要林晟在身边。林晟等她睡着后，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书禾太没有安全感了，总是害怕下一秒，这个世界真的连一个亲近的人都不在了。

    林晟，就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林书禾的病情好转后，不再那么粘着林晟，但总不自觉的关注林晟的动向。

    她发现林晟越来越忙，她起床的时候林晟已经出门，她熬不住入睡的时候，林晟才回家。

    林书禾只当林晟忙于公司事物，那是林父给他的嘱托。

    林书禾知道自己在好转。

    医生告诉她，她要努力克服心理障碍，重新培养正确的生活习惯。

    她在努力，努力地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下的事情上，努力地习惯只有自己存在的空间。

    可总是在下意识的瞬间，抬头确认林晟的身影。

    林书禾意识到，她好像又生病了，治不好了。

    林书禾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林书禾心情低落，有发病征兆的时候，会拿出画架画画，沉浸在手下笔触钩织的世界里，能让她短暂的逃避空虚感。在每一张画纸的最后，都有用炭笔写下一句话，字体扭曲，却深可透纸地坚定———林晟，不会不要林书禾。

    似是一个局外人陈述一件事实。

    往往局外人道破的事实，更能信服。

    这些画纸在林书禾犯病的时候会被她藏起来，用其余的画纸覆盖住，她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病了。

    林晟的存在，成了一种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