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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帝】旧时歌

    Summary.

    那人金发被春日夜晚的风吹起几绺,双手托腮,漂亮的碧翠眼眸里有一斛春水,他像一个迷人的谜题,阿修罗很想要去解开,又舍不得解开。他们对坐在桌前听他人谈论自己,此时此刻没有人知晓两位团长心中装的是天人的未来还是不可告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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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台落下,帘幔扬起,美人裙裾曳地半卧其中,手腕轻抬,只回眸给观台上的人们一个摄心凌魄的微笑。鼓乐渐起,孔雀明王提步起舞,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而舞台之后,戏幕投下一片阴影,挡住男人一半面容。他斜倚在石柱一侧,阖目抱臂,一声“无聊”湮没在人声鼎沸之中。

    台上舞蹈正盛,台下欢呼又起,狭小的后场有些闷热。阿修罗只得烦躁地摘下发带,双手重新拢起长发。

    金色发带绣着一朵莲花,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阿修罗有一瞬间的恍神,他放下了束发的手,任凭发丝散落在身后。末了,他又握紧那条发带,终于极轻地叹了口气。

    ……

    “噗呲。”

    “小点儿声!”

    两名士兵鬼鬼祟祟躲在营帐后头,各自探出头来往那营地中央偷瞄。帐前,翼之团的统领正依例巡视着营地,阿修罗所到之处,士兵皆表情夸张,似是极为努力地在憋着什么情绪。

    “噗呲。”

    “都说了小点儿声!你想吃军棍还是想吃一周的魔鬼椒?”

    “那我还是吃军棍吧。”其中一名士兵翻着白眼耸肩道。“对不起,可是真的太好笑了。”

    “所以这到底有什么好——”

    不远处,人高马大的天人战神终于转过身去,束起头发的粉色小兔子发带随风飘扬。

    “……噗呲。”

    一天前。

    翼之团刚打了胜仗,现下正值休整时期,军中并不忙碌。早春时节,万物都暖暖的倦倦的,士兵cao练不像战时那般勤快,两位统领也偷得几日闲暇。

    帝释天被外头的鸟鸣唤醒的时候,睁眼正看到阿修罗在收拾他的铺盖。

    “醒了?”阿修罗将被衾对折又铺平,面上是极淡但温煦的微笑。“早餐在那边,我只拿了两块饼。”

    “唔……”帝释天坐起身来倦倦地揉眼睛。“阿修罗起得好早。”

    阿修罗轻笑,他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将饼递到帝释天嘴边,后者眼睛都没睁开便乖乖张口咬下,嗯,是增加了甜度的阿修罗特制糖饼。

    “不是说好了吗。”阿修罗望向帐外,心情颇好。“今天要去镇上逛逛。”

    平静富庶的小镇,街上摊贩叫卖,十分热闹。帝释天去采买军中所需物资了,现下正在一旁与那商人交涉。阿修罗抱臂倚靠在一旁的墙上,看着翼之团的副团长舌灿莲花,手上动作比比划划,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帝释天今日仍然穿得轻便。月白丝质长袍妥帖地穿在他身上,露出劲瘦的腰线与雪白的脖颈。他站在那儿,思考时候左手食指微微蜷起放在嘴边,脸上是万年不变的笑意。阳光正巧从对面照射过来,阿修罗觉得他的帝释天仿佛在发光。

    他的?他的。

    忽而那边交涉停了下来。阿修罗抬眼一瞥,那商人眼中尽是狡黠与算计,把势在必得四个字写在了脸上。而他的——嗯,他的帝释天皱了皱眉,复又重新开口,但似乎对方不为所动。最终,他的帝释天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朝他绽开一个无奈的微笑。

    阿修罗调整了一下表情,把掩不住的笑意藏了藏,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凶神恶煞一些,而后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他在帝释天身边站定,跟座山似的往那儿一杵,大手“砰”地一声拍在桌面上。他什么都未说,红眸微眯,只朝那狡猾的商人挑了挑眉。

    商人咽了一口唾沫。

    现在,副团长手上捧着谈好了的货物订单,心情相当好。他在公告木牌前站定,回过身去望着阿修罗笑。

    天知道阿修罗怎就心跳漏了一拍呢。

    “阿修罗,你瞧,晚上这里要举办焰火晚会。”

    “你要来看吗?”

    帝释天闭上眼,惬意地享受着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我想来看看。阿修罗也去吗?”

    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嗯。”

    ……

    街上灯火亮起来,映得夜空都流光溢彩。许是鬼族肆虐战乱频仍,人们也无心情余力欢庆,如今战事暂已,多年来都不见如此盛大的欢庆场面了。

    人群熙攘,两个人在人流之中穿行。两侧是卖各种小吃点心或是小物件的摊贩,帝释天看到那些花里胡哨的精致点心便走不动道儿,现在,他正望着左侧的一家莲花酥摊位出神。

    阿修罗便放缓了步伐,道:“喜欢就去买一份吧。”

    帝释天不好意思地抬头朝他笑:“可是已经买了很多了。”

    “无妨。”你喜欢就好。

    帝释天捧着一盒莲花酥回来,阿修罗望见他眼底盛着的光,像漂亮的碧翠宝石。他拿起一块儿来尝了一小口,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神色,而后细嚼时候翕动的唇与慢咽时候浅滚的喉结都落在阿修罗眼里。

    阿修罗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每天盯着自己的挚友看的时候实在有些多。

    回过神来时,小麦的香气钻进鼻尖,是帝释天将一块莲花酥递到他的嘴边。帝释天买了两块,自己尝了一块,给他一块新的,但阿修罗总觉得帝释天的那块儿大约尝起来会更甜——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又不喜欢甜食。他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莲花酥,清甜的味道化在口中或是溢在眉间了或是散到心上了,谁知道呢。

    “啊,你的头发。”

    阿修罗停住脚步,往脑袋后面一摸。集市上太拥挤,大约是方才在人群中穿梭的时候挤落了他的发带,一头黑发就散落在脑后。按说头发散了这种事情他应当很快察觉,但他今天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奇奇怪怪的事情上,他微恼地想,他的注意力到底放在哪儿了?

    帝释天在一处卖饰品的摊位站定,他挑挑拣拣,目光最后落在一条粉红色挂着兔子吊坠的发带上。他付了钱,拎着那发带笑呵呵地朝阿修罗走过来。满月的清辉洒在他的肩膀,夜市的灯火映亮他白皙的脸颊,阿修罗根本没空关注帝释天给他选了一条什么样的发带,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挚友。

    帝释天看向他的眼里往日总是藏不住的崇拜与希冀,今时却又带了不同寻常的灵动笑意。阿修罗木然接过那发带,木然地将它扎在发尾,他的心里乱七八糟,这真的是属于朋友的眼神吗?

    “阿修罗好像很喜欢?”

    “啊。”帝释天笑的时候眼里原来有这样好看的光啊。

    “那明天也要系上它哦?”

    “好。”

    ……

    逛得累了,二人便在路边清净处的茶水摊捡了个座儿喝茶。

    “按说这翼之团,从前只是运送粮草物资。现今战神从天而降,如有神助,也积极参与战事,屡战屡捷。”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被说话的人吸引,原是茶摊的老板在向外乡人介绍翼之团近来的情况。老板似乎对此了如指掌,十分乐意回答这个问题,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茶都不倒了,茶壶往桌上一搁毛巾一摘,就同人细讲起了翼之团的事情。

    一旁喝茶的阿修罗与帝释天对视一眼,各自绽开一个无奈的笑来。

    “翼之团原本有一位统领,战神加入后,这位统领竟能甘心让贤,自己做起了军师和副统领,你说是不是奇事?”

    “确是奇特。”那外乡人点头。“这位副统领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修罗转头过去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帝释天,他正面色不辨地继续听着那二人的聊天。

    “副团长此人,本是贵族,却跑到了前线去与士兵同甘共苦。他慈悲为怀,体察民情,又料事如神,决胜千里,对了,传闻那人长相十分俊美,眉眼好看,竟是比女子都要漂亮上几分!”

    “噗——”本来端着茶碗正悠闲啜饮一口的帝释天十分没面子地将茶都喷了出来,面色黑沉。阿修罗憋着笑去擦他面前的桌子,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外人将他传言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帝释天确实很好看。阿修罗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又瞄一眼帝释天。那人金发被春日夜晚的风吹起几绺,双手托腮,漂亮的碧翠眼眸里有一斛春水,他像一个迷人的谜题,阿修罗很想要去解开,又舍不得解开。他们对坐在桌前听他人谈论自己,此时此刻没有人知晓两位团长心中装的是天人的未来还是不可告人的心事。

    隔壁,外乡人似乎不解,又追问道:“老板你方才也说了,这翼之团早些时候只能运运粮草,如今怎就因那一位战神的加入,变得这般所向无敌了?”

    方才一直在沉思的帝释天也终于回过神来,微微偏头望了一眼阿修罗。

    “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老板眼睛一眯来了劲。“我有一位邻居家的小儿子的朋友的表姐的前夫前些日子加入了翼之团,他回来的时候说,这位战神勇猛非常,身高数丈,凶神恶煞,腰身可比参天大树,灵神体更是霸道强大——”

    “噗——”现在换成了阿修罗把茶水喷了出来。老板听见这桌连续两声喷茶的动静有些疑惑,还往二人这里看了一眼。但他并不能想到这二位正是他口中谈论的大名鼎鼎的两位翼之团首领,他又仔细观察了一眼那位高大的男子,开玩笑,天人所向披靡以一当百的战神阿修罗,怎么可能扎着——粉红小兔子发带!

    阿修罗面色也如出一辙地黑沉了起来,当然,他本来就黑,看不出来。帝释天付了茶钱,转过身来对他笑道:“走吧?去别处转转。”

    “不生气了?”阿修罗挑了挑眉。方才帝释天听得自己的离谱传闻,脸色实在不甚好看。

    “嗯……不生气了。听见百姓们对阿修罗的评价就……噗……不生气了。”

    帝释天掩唇笑得云开雨霁,阿修罗心里乱得雪虐风饕。

    两个人重新回到热闹的集市。摊贩的吆喝声音重新入耳,尽管口腹之欲早已解决,帝释天却仍然对那些漂亮的点心移不开视线。阿修罗刻意放缓了步伐,两个人就在街道里慢慢地走,路过了一家又一家摊位。

    “阿修罗。”帝释天忽然开口。

    “嗯?”

    “方才……”欲言又止。

    “不用在意这些。”阿修罗抢白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

    “我知道。”帝释天轻轻笑,一双迷人的眼睛朝他望过来,该死的,又是那样的眼神。

    “我只是在想,阿修罗希望他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我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我。”阿修罗说。“他们眼中的我是英雄也好,怪物也罢——”

    “阿修罗。”帝释天忽然出声打断。他从不这样。“你不是怪物。”

    “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不是怪物。”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英雄,你也是天人的英雄。”

    “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那些——”

    “——可是我在意。”

    “我在意你,阿修罗。”

    你说什么?能否再说一次?我还想要再听一遍,再听十遍,再听一百遍。再听一次你说出在意我这样的话,再看一次你的眼里如何在那一瞬间盛满了爱意就像一湾骤涨的春水——那是爱意吗,那是爱意吧,我确信那不是属于挚友的眼神。整个夜空里的星与月都在这里,整个温柔的良夜都在这里,整个世界都在这里,帝释天,你是星与月,你是良夜,你是我的世界。

    阿修罗抬起头来,身旁两侧人来人往,他们本也在往前走,却仿佛川流的一幕幕中静止的一帧。他沉吟着,听见耳畔寂静的风声与喧嚣的心跳。

    “让一让!让一让!”

    静止的那一帧被打破了。扛着庆典烟花的人们从拥挤的街道中经过,人群被分割开来。阿修罗侧过身去给他们让路,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忽然察觉到袖口一紧。

    他顺着袖摆望过去,却发现帝释天一直轻轻抓着他的衣袖。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牵着他的袖子的?从茶摊出来后?或许更早。察觉到阿修罗惊讶的目光,帝释天有些窘迫,金色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他漂亮的眼睛,欲盖弥彰,像天上淡淡的云藏起月亮。

    “人太多了,我怕与你走散……”帝释天的声音淹没在鼎沸人声里。二人就这般停滞与沉默良久,又或许没那么久,而后他松开了阿修罗的袖摆将手收回去。

    阿修罗忽然什么都顾不得了。挚友,战神,翼之团,天人,下个月与十天众的会面,前几天不小心弄丢了的指环……重要的琐碎的,忧心的快乐的,都顾不得了。他一把抓住了帝释天即将缩回的那只手,他牵住他,握紧他,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而后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帝释天的身上原是这样冷的吗,像玉一般。可他记得魔神一战时候,帝释天在他身后拥抱他,拥紧他,那明明是温暖的。

    阿修罗又莽又温柔,他急匆匆地说,我想吻你。

    帝释天的眼睛微微睁大,那表明着他的讶异。但他极快地恢复如初,他甚至轻牵嘴角笑了起来。阿修罗还牵着他的手,他的英雄还像个孩子焦急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他没有回答。

    他用阿修罗牵着的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轻轻浅浅吻上他的嘴唇。

    身后,这场焰火晚会的第一个烟花在夜空绽开。那条长街有多长?这场烟火有多久?阿修罗闭上眼,他希望那条长街没有尽头,如此他便可以牵着他再不放开,他希望这场烟火不会谢幕,如此他便可以吻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

    陌生又熟悉。

    大片回忆裹挟着汹涌的感情涌入帝释天的脑海。那是什么?那又是谁?

    明明爱意都字字句句镌刻在心脏,可那人的面容却是模糊的。天人之王无助地朝四周望,小镇热闹又祥和,是他记忆里从前还在翼之团的时候来过的地方。街对面的茶摊子上,老板正与茶客滔滔不绝着天人的幸福生活,故事里圣帝少有志气,家庭美满,他一手创立翼之团,受万民爱戴登上王座。

    帝释天将手按在心口,那是他心魂的位置。

    一切都很美好,一切都很合理。可他为什么会觉得,故事里缺了一个人呢。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一个饰品摊的跟前。老板摆出精美的手工饰品供他挑选,而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条金色长发带,那上面绣了漂亮的莲花。

    这发带并不适合束起我的头发。天人之王碧翠眼眸里尽是迷惘。

    可我为什么买下了它?

    他捧着那条发带在街市中央茫然四顾,却忽然见到长街尽头处,一抹红色身影抱臂倚靠在墙边。那人正望着夜空,不知沉吟着什么。帝释天想起那似乎是前些日子在边境救过他的男人。

    他往长街尽头走着,越走越快,到最后成了奔跑。那人察觉到他的靠近打算离开,可是帝释天叫住了他,阿修罗回过身去深深地望了一眼帝释天,而后感觉到衣袖忽然一紧。

    帝释天跑得有些微喘。他的手捉着阿修罗的袖摆,复又松开,下滑,直到牵住了阿修罗的左手。

    他笑着,他觉得心里空缺的地方被填得满当。那是他的日思与夜想,那是他暌违已久的重逢。他说,找到你了。

    阿修罗摊开手掌,那条金色绣着莲花的发带就躺在他的掌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