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二）

    （二）

    村上真都是千年前被供奉着的神明。

    彼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幼蛇，连基本的术法都用不来几个，可莫名地就有了许多信仰他并为他建立寺庙的人。那时的他茫然地看着将自己养大的狐妖深泽辰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深泽辰哉只是相当不屑地撇了撇嘴，告诉村上真都说不用管，反正有人信仰之后，村上真都只会变得更加强大，并不需要村上真都做些什么，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便宜不占白不占。

    “况且这本来也是你应得的，受着就是，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村上真都并不知道深泽辰哉的话有什么含义，但深泽辰哉说的没错，有了人类的信仰之后，村上真都的能力快速地增强着，甚至在有一天，拥有了真正能够称得上“神明”的能力。

    深泽辰哉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足够强大之后，用术法具现出一个特殊的纹路，刻在了他额间。

    “有了这个，你就是真正的神明。”

    每一笔都带着神性的高傲与冷漠，平等与包容，村上真都摸着自己额间的纹样，突然并不想当什么神明。

    因为深泽辰哉在留下这个之后就消失了。

    “你会遇见自己的命中注定，或早或晚，他总会来。”

    村上真都知道深泽辰哉说的都是对的，因为他等到了。

    等待中无聊地陷入沉睡，当他醒来，额间温热的纹样和冥冥之中的指引让他看见了十四岁的目黑莲，未长开的少年已经有了未来的样子，可是他知道他还是来晚了。

    他本来应该在目黑莲刚出生时就带走他，让他在他身边长大，长成与他完美契合的伴侣，同他度过神明的漫长时光。

    十四岁的目黑莲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主见，他踢足球，在中学被许多人簇拥，那些人对目黑莲的狂热像极了他曾经的信徒，他跳舞，人造的灯光下瘦小的少年跳动着奇怪而疯狂的韵律，他看得见他未来的模样。

    一个神明不会纵容他命定的伴侣就这样融入一个已经不再相信神明的时代，所以他控制他的梦境。

    十四岁，他该对他命定的伴侣做些什么。

    从头开始培养太晚，少年的世界观早就定了型，直接拥抱太早，十四岁的亚洲少年还是个孩子。村上真都来得太不巧了，他只能用混乱yin靡的梦境侵蚀少年脆弱的内心，让少年一步步染上他的色彩，变成他的形状。

    “爱我吧，只有我才是你的唯一。”

    神明对他并不信他的伴侣低语，沾满爱意和占有的私语称不上言灵，可神明的话语从不轻言。

    何况村上真都本就不是什么普渡众生的好神。

    他是蛇，是神话里邪恶yin欲的代表，是从未成全过信徒的冷漠的神明，是邪神。

    邪神的处心积虑和步步为营的体贴并没有被他单方面认定的唯一伴侣所承认，反而在一段时间后收到了小伴侣唯一一次的祈愿——想要让自己远离他的梦境，再也不要梦到他。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能让他的伴侣远离他的世界？邪神可以满足他所有的愿望，纵容他在梦境中稍微反抗他的意志，但邪神绝对不可能顺从着伴侣的心意就这样离开。

    邪神甚至不再用幻觉屏蔽小伴侣的感知，而是直接地、用灵魂侵入他的思想，在他的小伴侣身上留下只有他能看得见的烙印。

    目黑莲看见他、警惕他，这都无所谓。

    村上真都低下头用额顶轻轻蹭过少年的下颌，蛇吻故意凑近少年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躯。

    目黑莲逃不了的，他会爱上他。

    这是神明的言灵。

    目黑莲快要被吓坏了。

    就算他平时是个再怎么冷静、再怎么成熟的性格，他也终究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孩子。

    他尖叫着跌到卫生间的地面上，听见声音跑过来的目黑优看见的就是哥哥无比惊慌的神态和颤动着的双瞳。

    “哥？怎么了？”

    目黑莲冲到弟弟面前，撩起自己的额发，指着额间复杂而神秘的纹路，“我梦到——了，他是——，太可怕了，你看到他留下的痕迹吗——”

    目黑优茫然地听着哥哥语焉不详的话语，“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痕迹？”

    “就在这里！你看不见吗！！那个——说什么我是他——，我跟本不是……”

    “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目黑莲崩溃地睁大眼睛，眼眶快要被撕裂。

    没有人听得见他的话。

    弟弟、父母、甚至是医生。

    他们只看得到目黑莲在害怕地睁大双眼，张开嘴叫喊，却听不清目黑莲到底在恐惧些什么，直到目黑莲声嘶力竭地放弃了求救，耳边才突然想起带着笑意的得意洋洋的声音。

    “我说了，你逃不了的。”

    眼前现实的一切骤然模糊，父母担心的表情消失在了目黑莲的视野里，他闻到馥郁的冷香，带着隐秘的欲望让人天旋地转，失重地落入了邪神构建的幻境。

    少年瘦削的肩膀上盘踞着巨大的蟒蛇，被用以绞杀猎物的姿态如今展示在少年身上，锋利的鳞片下层结紧实的肌rou没有丝毫用力，神明克制着自己的本性，将头轻轻搭在少年的颈窝。

    蛇信吐出蛇吻发出微小的声音，目黑莲打了个冷战，僵硬着不敢动弹。

    村上真都不满意地摆了摆蛇尾，他的小伴侣这么害怕他，他的本意从来不是让小伴侣和他的心越来越远。无论是梦中制造的绮梦还是现实中的为了保护自己和小伴侣的术法小把戏，他其实都只是想让目黑莲和他再近一点。

    他不想只在梦里编织出虚假的幻想，他想和目黑莲贴贴！

    巨蛇不满地晃了晃尾巴，如果目黑莲能够看得见村上真都动得灵巧的尾巴，大约会觉得对方会很像自己家养的汪酱。

    不过目黑莲看不见，他只觉得自己要被吃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梦里、又告诉他说自己是什么他命定的伴侣的奇怪而可怖的家伙，少年目黑莲不理解邪神在漫长时光里等待一个伴侣的狂热，故事里的每一个结局都告诉他下一步他就要被这可怕的庞然大物吞掉，连渣都不剩。

    可是下一秒，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巨蛇就移开了身体，蛇身萦绕的冷香凝结成可视的雾，目黑莲被这诡异的香味呛到窒息，恢复意识时发现那巨大的黑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缠绕在他手臂的小蛇。

    小蛇灵活地顺着目黑莲的手臂攀爬到目黑莲颈侧，目黑莲看见小蛇额间复杂的纹样，和他额间的如出一辙。

    “神明……大人？”

    “是我哟。”

    小蛇故作玄虚地晃了晃脑袋，目黑莲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体恢复了正常。

    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我不会伤害你。”

    小蛇亲昵地用颊窝去蹭目黑莲的脖颈，读到对方微微动摇的内心，然后做出了更加进攻的手段。

    “或者说，这样的我会让你更加不害怕一些吗？”

    颈侧冰凉的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增加的重量，和人类柔软却并不温暖的肌肤，带着冷香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目黑莲被身上的人压着，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上。

    眼前的人眉眼精致而贵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意，和神性的高傲与冷漠，矛盾而直观地呈现在一个“人”身上，却具有非同凡响的吸引力。

    目黑莲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人。

    村上真都眨了眨眼睛，双手撑在地上，臂间是他等待了许久的伴侣，黝黑眼仁中的瞳孔是竖立的兽瞳。

    幽暗寺庙中央的圆台上，两个“人”面面相觑，额间相同的纹样在暗色里微微闪着柔和的光，他们中间像是隔了一面镜子，照着彼此相似而不同的面庞。

    目黑莲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在这份浓郁的馨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