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

    达达利亚做了一个猎奇的梦。

    梦里，他怀孕了，大家都欣喜若狂。他梦见自己穿着宽松的袍子，没有系腰带腰封手还扶着隆起的小腹。而钟离似是很开心，扶着他在花园里散步，说道着预产期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非常适合养身坐月子。

    而转眼间，眼前的事物就变了，变得彻彻底底……仿佛整个空间都扭曲了百八十个弯儿。他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嘈杂的地铁站台口，而他此刻就站在通往地下的台阶最上方。可他依然穿着那身古朴的缎面袍子，挺着大腹，与周遭现代化的建筑和旁人简便的着装产生鲜明的对比。而人来人往间……大家还在回头看他。

    看着一个身形像男人的人，却和孕育的女人一般挺着肚子，还穿着古风的衣服。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给达达利亚做反应的机会，他还没认清情况，下一秒却感觉后背仿佛被什么极大地力气推了一把，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与倚靠的眼看着就要往楼梯下方摔去。达达利亚本能的扶住、护住肚子，可却没有用——他意识里这样告诉着自己。这从楼梯上倾倒的画面真实又熟稔无比……他回忆了一下，想起自己好像就是这样一跌，跌到了月国庆朝这个地方，从21世纪，到了这个书中所创作的世界。

    他慌张的叫出了声，只是这么一喊的功夫，下一秒却是从床上坐了起来。达达利亚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挣扎着把被子从身上踹开。待他平静了半晌才发现自己是做了个梦，而好不容易梦醒了，他热出了一身的汗，几缕头发还黏在耳鬓间。达达利亚伸手搓了搓面颊，长舒一口气想要缓和缓和情绪。可当他刚想下床，却见慧心端着茶壶和杯子匆匆来到他床边。

    “娘娘可是魇着了？”

    “做了个梦罢了，起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达达利亚不以为意的说，翻身下床时却特意看了看腰腹处——那平坦的，只有衣料褶皱的小腹，没有隆起，说明无事发生。

    他内心叹息。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睡前想着叶氏与他在牢中说过的话，想着想着睡着，却梦见自己有孕……叶氏害他至此，如此惩罚乃是她罪有应得，可达达利亚却还是对自己的行为有些胆怯有些害怕。更别提叶氏那之后说过的关于钟离的过往，他虽然不甚在意，但到底不是聋子。听进了耳朵，那名字也记在脑中。

    一杯水喝干了，紧接着递给慧心又让她再满上。这样足足喝了三杯才解渴，好受了一些。“我想洗个澡。”他说着，慧心则应下，命令外间的内官们去照办，不一会儿的功夫浴盆就准备好了。

    达达利亚自受宠以后，沐浴都喜欢自己一个人享受平静的泡澡时光。但自他被钟离传召侍寝多起来，洗澡也都是跟着钟离一起，很多时候洗着洗着就不对味儿了，便又能从单纯沐浴变成【鸳鸯戏水】……他很多时候都已经习惯了，但现下这种独自一人的时光，难能体会一次还是让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娘娘，公主殿下入宫了。”慧心乖乖在外等候，此刻宫外有人来报，她才会叨扰。达达利亚听罢，想起胡桃被钟离送到辛国公府，忘了她许多天倒是可怜了这孩子。想想便回答：“让公主与二殿下一同来太极宫吃个饭吧。”说罢，便也撩起一旁的棉浴巾，披着跨出浴盆。慧心闻言没有上前伺候，她等在屏风后……待达达利亚穿着一身宽松的浴袍包裹着头发从里间走出后，才眼观鼻鼻观心的上前伺候。

    烘发、绞面、敷脸。达达利亚在宫中的时间越长，也越来越习惯四五六个内官一起上来伺候自己。一名小宫女一边给他松乏肩膀，一名为他面上帖浸过花露的纱布敷脸；说起来，这种护肤方法还是达达利亚自己开发的，此法还一度传到了贵族圈子里，众多贵妇贵夫们纷纷尝试，好评如潮……花露，黄瓜片，土豆片也一度成了新颖的保养皮肤法。

    “慧心。听说今儿初三，城里的庙会还没结束？”

    “回娘娘，城里的庙会初五就没了，但是城郊城隍庙的庙会会一直到十五元宵节后才结束。”

    达达利亚小声的‘哦’了句，小宫女们看着沙漏的时间到了，便将面膜取下，又用纱布为皇贵妃轻轻按压面部擦干多余的花露。“娘娘可要傅粉上妆？”

    慧心闻言，心下大惊。许是新晋升太极宫侍奉的小内官不懂规矩，不知皇贵妃不喜欢涂脂抹粉的那一套。赶忙劝她退下：“没长心眼儿的！规矩都不懂了！娘娘不喜上妆，下次可记着了。”

    “记着了记着了。”小宫女大惊，赶忙跪地请罪却被达达利亚拦住。他虽然面不带笑，却声音还是柔和的：“日后在我面前行礼就好，不必跪。新来的也都记好了……我不喜欢看人跪着。”

    那小宫人连忙谨遵旨意，退下后，达达利亚看看慧心则随口一言：“以前没发现，你对下属倒是挺凶的。”

    慧心有些意外，也格外诚惶诚恐。“娘娘赎罪……”

    “别紧张，倒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

    慧心点头，扶着达达利亚起身时解释：“娘娘别责怪，只是……自娘娘小产后陛下便明着规定您近身伺候的人皆要精挑细选的宫人，已经近身侍候您的奴婢们更是不能怠慢了……”

    达达利亚听罢，目视前方也没说什么，只是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声。慧心见势，似乎v心中有几分明了……侍奉这几个月，她倒也聪明，早早地懂了主子是个怎样的人。“娘娘，您昨夜睡前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将那知情的嬷嬷带带来太极宫了，可要传唤？”

    “胡桃和重云现下还没过来，那就招那嬷嬷进来见我罢。”达达利亚显得有几分无力，匆匆吩咐后来到太极宫的偏殿处，打发了慧心独自一人坐在偏殿的主位上。

    因着前一夜的噩梦而精神不济，没了钟离在身边达达利亚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感，那仿佛幽灵一般游走在周身的不适使他倍感烦躁。手撑着靠枕，拇指和食指捏了捏人中……只是这时殿门被打开，他眯了眯眼往门口一看，只见一身穿布衣慈眉善目的中老年妇女缓缓步入殿内，她虽然衣着朴素，却走路时不见衣袂大幅摇摆，头上佩戴的唯一一支素银步摇也并未左右晃动。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没有碎发落于额前。达达利亚有些微讶，却只见老嬷嬷当下就要跪地请安时他赶忙叫停。“李mama是吗？不必跪了，坐？”

    “老奴不敢在娘娘面前拿乔。”那李氏颔首恭敬的说。

    自那日大狱会了会叶罪人后，达达利亚虽然对她那些恶狠狠的诅咒不甚在意，却还是留心她口中所说的【归终】到底是谁。问了好些宫里的老人儿，只不过那些老内官一辈子都消磨在了内宫，都是不知情的。倒是慧心夜里下职时回到住所问了老母亲，才从母亲的友人口中辗转打听到了留在京中的一位以前伴随钟离行军过的下人。

    据说是当年钟离于北境cao练天命千岩两军时的炊事mama。

    “李mama客气了。您早年陪伴陛下，多年伴随军队奔波辗转，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如今在这月都安享晚年，陛下敬重，也曾多与我提起过您……”

    李mama一听这话有些吃惊，但马上却莞尔一笑：“不敢得陛下敬重，老奴不过是个粗使下人。娘娘心善知礼，但我老婆子也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

    达达利亚见好话立即被这老人精儿给识破了，也只能笑笑。倒是李氏很上道的问：“不知娘娘托人请来老奴，可是为着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道，这时慧心端来了茶水。达达利亚没有碍着慧心在，直言：“只是这些日子听人说起陛下早年奔波于北境练兵之事，说起了【归终】这位女子曾于陛下有过很深的交集。我也只是好奇，便想打听打听究竟这位女子是何许人，现人在何处，可有嫁人？”

    李mama听罢，倒是明白了达达利亚的意思。她点点头，但思索片刻却又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些许愁容：“原来娘娘问的是郡主啊……老奴确实知晓。归终郡主乃北境郡王之妹。当年老奴还是郡王府的粗使丫鬟时曾服侍于郡主院中做洒扫。之后……倒也没过几年，陛下那时还是皇子，一日衣衫褴褛的带着玉玺前来郡王府求援，之后没过多久郡王便支了老奴以及一行的下人们进入军营做些杂活。还在北境时，郡主与陛下的确是有交集。郡主身子弱，不适应北境寒冷；陛下开始带兵南下时跟着同行，本想移居南边，寻医治病。但没过多久便因大病不治，早早的去了。”

    言至此，达达利亚微微惊愕。人已经死了吗？！……这着实是让他没有想到的结果。只见李mama又道：“郡王只有郡主一个meimei，郡主逝去后悲痛不已。而陛下登基不久戎人侵犯北境，郡王与王妃也不幸于战场上丧命。王爷王妃唯一的孩子……现下便是娘娘的义女。”

    胡桃身上的身世竟有这层关系！这下子，关系便明了了不少。达达利亚一时间诧异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那李mama直言：“说起来三公主也是老奴旧主之女，老奴此番，也谢过娘娘悉心照顾公主。”

    “公主可爱，我很喜欢她，也拿她当亲女儿带在身边。”

    “娘娘人善，想必王爷王妃看到了，在天之灵也能安心……”李mama点点头，但赞许过后却面露难色，踌躇良久才道：“只是有一言，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mama直说便是。”

    老人家见势，叹了口气：“老奴自知无权过问何人与娘娘提起郡主之事，老奴斗胆直言，陛下待郡主，却是连寻常兄妹友人之谊都不达，仅仅点头颔首之交罢了。况且郡主在行军路上大病不治而亡，京中怕是除了老奴甚少有人知晓郡主之事。与娘娘说道郡主之人……想必心思并不蠢。娘娘无论如何不要听此人信口开河，相信我家郡主的清白！”

    达达利亚本也没想追问，也自知这些往事并无大碍，但李mama这么讲，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郡王早些年……是有意与陛下结姻亲之好，想必老奴不说娘娘也知为何……当年归终郡主也的确对陛下有过些女儿心思。陛下一心为了自身大业，何来闲暇心神放在儿女情长上？郡主也是福薄，身子骨一直不好。”

    达达利亚知晓，态度倒是一副泰然自若，他又定睛看了看李氏，待心里没什么疑惑也有几分豁然开朗后；见也没别的话继续和她周旋，便浅浅的莞尔。“我想知道的事mama也已经跟我说明了，mama年纪渐长行动不方便，我会安排人送mama回去……”上位者已是一副送客的模样，李mama心下明了，便是不会多留。

    送走了这位老嬷嬷，内官们说着二殿下和三公主已经在等着自己用早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达达利亚这才意识到已经从早上噩梦惊醒后过了许久，久到他空腹喝茶甚至都有些犯恶心。赶紧回主殿，两个孩子里重云跟他请了安，胡桃则黏黏腻腻的抱着他不愿意撒手，最终凳子也要和达达利亚紧挨着才肯吃饭。

    一顿饭倒是吃的喜气洋洋的。饭后，胡桃好不容易逮着钟离不在达达利亚身边这个空挡机会，一个劲儿的要求呆在自己母妃身边，要母妃哥哥带他玩。重云在宫里一个男孩子，现下也没到太傅节后开课的日子。遂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说起来，你们圣人前阵子与我说起了瀛洲国前来护送贡品的大将会训犬。今日难得你们都在，咱们传那大将进宫将那贡犬领来你们也瞧瞧，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