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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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车子坏了。 山路崎岖颠簸,杭锦坐在车里并不舒坦,察觉到车子停下,她摘了眼罩,看向窗外。 司机和助理正在检查引擎,见她降下车窗,助理赶紧过来汇报:“杭总,车熄火了。” 司机一时半会修不好车,让她别着急,说打了电话,一会有人开车来接他们。 杭锦并不着急,丢了眼罩,打开车门,从副驾下来,一边呼吸山野里的新鲜空气,一边踱着步子往前走。 几分钟后,身后传来喇叭声,杭锦没有回头,贴着山道走,耳边是陆运复的调笑声:“杭大小姐,你车坏了啊?要不要坐我的车?” 杭锦没理他。 八点下的飞机,车子开了俩小时,现在已经十点了,九月底的天气北市还在过夏天,山里却提早步入秋季,四处透着清冽的凉意。 陆运复见她脚步不停,让司机停了车,自己下来跟在杭锦身边陪着走了几步:“上车吧,我车上还有一个空位。” “你很闲?”杭锦没看他,声音淡淡,没太多情绪。 陆运复一个月至少跑来找她十几遍,赶上她出差,他也跟着去,美其名曰约会。 哪怕她做公益,他也风雨无阻一路相随,主打的就是陪伴。 奈何杭锦丝毫不领情。 陆运复还是第一次这么下劲追女人,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 哪怕一下车,冻得鼻涕都快掉下来,他还硬撑着张开双臂,迎接萧瑟的山风,说话时牙齿不自觉打颤,冻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啧,说这话多伤人心,我这还不是为了陪你,我才嘶……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跑这荒山野岭跟你约会。” 他说话永远没个正行,杭锦已然习惯。 这人虽然言行举止吊儿郎当像个纨绔子弟,但每次杭锦捐赠的公益项目,他都一个不落地参与捐赠,甚至还建了好几所希望小学,资助了上百个贫困生。 对比其他纨绔,陆运复显得有那么几分人性。 杭锦终于偏头看他一眼:“钱多的话,麻烦陆少爷一会多捐点。” 陆运复回得十分豪迈:“那必须的。” 杭锦十九岁那年为了跻身北市商业圈,跟着一群投行界的大佬做慈善募捐,更是在那一年资助了十个山区贫困生。 此后,贵州,西藏,甘肃,甚至更偏远的地区,她都去过,大多是捐赠物资,衣服食物和学习资料,只有少数,她觉得资历不错的,会资助对方念书上学,直至其大学毕业。 算下来,离她第一次做公益已经过去整整九年。 脚下的这块地,正是她第一次资助贫困生的地区——崇山。 人好像总是会对第一次经历过的某件事念念不忘,杭锦也不能免俗,午夜梦回,她偶尔会想起崇山甘甜的山泉水,想起苦涩到难以下咽的野菜,想起那些纯真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问她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彼时的她忙着熟悉公司业务,忙着结识圈子里的大人物,根本无暇关心崇山的人和事,等她终于静下心时,才发现时间走得太快了。 一晃就过去九年了。 杭锦稍微走了下神,袖子被陆运复拉住,耳边听他说:“接你的车来了。” 她抬头看去,一辆老旧的黑色大众在正前方停下调头,距离她不过两米距离时,车子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只黝黑的手臂探出来,把着车顶借力,随后露出脑袋和身体,灰簌簌的短袖在他弓背的瞬间崩出宽阔的肌理形状,他抬手甩上车门,扭过头来,瞳仁乌黑,五官透着野性,目光笔直地看向杭锦。 极其年轻的一张脸。 他几步走到杭锦面前,低声说了句:“王叔叫我来接你们。” 杭锦“嗯”了声,几步走到车前,拉开副驾车门上了车。 “喂,杭大小姐,不等等你的人了?”陆运复见状也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来,“算了,我们先过去吧,师傅,把空调开了。” 被叫师傅的男生顿了下,才意识到这声师傅喊的是他,他把车子发动,余光看了眼身旁的杭锦,这才出声:“没有。” “没有?”陆运复抱着胳膊吸了口车厢里的冷气,“杭总还受得住吗?不然去我车里吧,我车里暖和。” “开车吧。”杭锦不想说话,说完这句就闭上眼。 陆运复啧了声,原本还想找杭锦聊聊天,谁知道她闭着眼装睡,他嘴巴闲不住,找司机师傅闲聊,问他是不是本地人,多大了,结婚了没。 崇山当地人,十六岁嫁娶的多了去了,像他这个年纪,就算有两个孩子也不足为奇。 男生却半点不搭他的话,只说:“把安全带扣上。” 莫名的,陆运复觉得这小子对自己有那么一丢丢敌意。 大概是自己长得又帅又有钱这一点让他嫉妒了,何况,身边还有杭锦这样的大美女。 陆运复又啧了声,心说,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屁大点事都写在脸上。 第二章 车子绕了四五个弯道,往上的山路愈发陡峭,车头近乎以垂直的姿态“匍匐”在山路上,陆运复向后看了眼,恍惚觉得这辆车要掉下去,但看杭锦闭着眼睡得十分踏实,他也就装作非常淡定的样子,一直装到车子停下。 不少山民出来看热闹,还有一群皮肤黝黑的孩子。 杭锦刚一下车,就被孩子们围住了,还有几个女孩隔着距离腼腆又兴奋地冲她喊:“阿姐!你终于来了!” 几个女孩子已经十八九岁的模样,却都结婚嫁了人,现下怀里不是抱着孩子,就是手里牵着一个。 当初杭锦想资助她们去读书上学,她们却不愿意走出去,说就算念了书,以后也还是要嫁人生孩子,说这句话时,她们中年纪最大的只有十岁。 杭锦忘不了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冲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仿佛她们生下来就是一头母猪,此生的使命就是生下一堆孩子,为男人繁衍后代。 这也是她当初资助的孩子当中,没有一个是女孩子的最大原因。 “枣子,阿姐吃。”一个女孩从口袋里摸出洗得干干净净的山枣递过来,杭锦接过放在嘴里咬了口,面上浮起淡笑:“谢谢。” 陆运复才刚下车就被孩子扒住裤脚,都是四五岁大的孩子,脸上全都脏兮兮的,小手也脏脏的,抓着他的裤脚喊哥哥,好奇地问他是谁,问他脖子上的领带是什么东西。 村长听见动静已经出来了,脸上笑得只剩褶子,想握手又怕唐突了,不停搓着自己的手,往身后招呼:“来,进来坐,进来坐。” 村长的屋子就坐落在崇山的半山腰,砖石垒砌,外面简单刷了层大白墙,墙皮掉得差不多了,房间里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看着就贫困穷酸。 知道杭锦过来,村长早早就安置了几条干净的长椅放在屋里,还摆了张新打的桌子,上面放着瓜子和花生。 整个山上山下,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跑过来看热闹,隔着距离小声讨论杭锦的五官和气质,又夸杭锦身边的陆运复,看着就很有钱,说电视上的有钱人都长这个样。 一群人越凑越近,全都挤到村长家门口,有些直接进来贴墙站着,红着脸盯着陆运复看个不停,看得陆运复这老厚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捅着杭锦的手臂说:“我是不是太帅了。” 杭锦权当没听见,找了椅子坐下,安静地听村长说话。 刚刚开车的那位年轻司机把车钥匙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又被村长叫住:“你走什么,陈霖,快把你的成绩单给杭小姐看看。” 陈霖每次出成绩都会发到杭锦的微信,但那个微信一直是助理在管理,通常回复都很简洁,只有一句:再接再厉。 多余的话,再也没有。 她或许看过,也或许没看过。 陈霖顿下脚,转过身看向杭锦,摸出手机,打开相册,将成绩单递到杭锦面前。 杭锦吃完枣子,正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见陈霖递来手机,便随意扫了眼,却是一眼注意到他的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屏幕碎得厉害,几乎看不清分数。 她点了下头,声音平直,没太多情绪:“挺好。” 气氛有点古怪,陆运复这时才察觉,杭锦和这个年轻司机是认识的,甚至……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生搞不好就是杭锦资助的贫困学生。 她生平第一个资助的山区学生。 也是整个崇山,她唯一资助的一个。 第三章 “陈霖这孩子还是比较刻苦的,他是我们山里第一个大学生,年年都拿奖学金,去年拿了奖回来给我们村置办了不少年货,还花钱请了老师来山里教书……”村长叽里呱啦一通夸,夸完陈霖又去夸杭锦,说她眼光好,为人品性更是好,又说这么多年还能回来看望他们的只有她一个。 杭锦擦完的纸巾放在桌上,陈霖收回手机时,顺便将那团纸巾丢进了垃圾桶。 杭锦盯着垃圾桶,想起两年前的某个画面,眉毛轻轻皱了下,村长大概以为自己话太多,吵到杭锦了,抿了抿嘴巴,让杭锦吃瓜子,又让陈霖去泡茶。 水是陈霖半小时前从山上打回来的,哪怕是盛在破旧的茶壶里,也难掩甘甜醇香的口感。 陆运复连喝了几杯,夸了句:“茶还挺甜。” 甜的自然不是茶,是山间泉水。 门外叽叽喳喳的,一群山野村妇吵吵闹闹的,吵得村长起身去管制了,却原来是几个村妇听说杭锦是资助陈霖的大善人,吵着要杭锦资助自家孩子,还一拖三,把家里几个孩子全带了过来,有她这么一闹,其他人也都纷纷效仿,把自家孩子从山间学校喊了回来,在门口吵着闹着要杭锦出来见一见,也请她发发善心,好资助一下自家孩子。 村长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都没人听他说话,还是运送物资的货车过来,这才止住了一场闹剧。 东西到了,杭锦起身要出去,陆运复拦了她一下,压着声音说:“没听过么,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走后面。” 刚刚外面吵闹的缘由,陆运复都听得差不多了,生怕杭锦一出去,就被那群村妇给吃了。 杭锦不以为意,她这些年还真没碰上过害怕的人或物,对陆运复难得展现的保护欲产生不了半分好感,反而丢下一句淡嘲:“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果不其然,陆运复一出去,那群村妇的眼睛全都盯在他脸上,跟看什么稀有物种一样,上上下下不停打量,看得陆运复毛骨悚然后背发凉,他招了招手,把不远处的两个保镖喊了过来,勒令两人对他贴身保护。 宁辉宁新兄弟俩瞥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嗤”了声。 陆运复想骂人的脏话还没出口,看见杭锦出来,又改口说:“你们一会替我保护好杭大小姐。” 宁辉宁新又统一地“呵”了声。 妈的,陆运复抬脚想踹,奈何周围村妇们死死盯着他,他只好忍耐,让自己绅士风度些,面上装着笑,嘴里却咬牙切齿地说:“看到没,这群老娘们快要用眼神把我吃了,一会都给我盯紧点,别让女人靠近我,杭锦除外。” 宁辉直言直语:“杭小姐除非想不开才想靠近你。” 宁新点头:“哥,别刺激他了。” 陆运复:“……” 杭锦倒没理会他们,走出去跟助理汇合,随后招呼工人把东西卸下。 村长一看物资到了,知道这些是分发给学生的,赶紧带着杭锦一伙人往山间学校走去。 九年前那所破旧的山间小学有了资金扶持,已经换了副面貌,光教室就新建了三间,还有教师宿舍和简易的食堂,墙外圈了块地方当篮球场,此刻球框早已生锈,地上的线都快磨平了,隔着距离看见的五星红旗都坏了好几个洞。 “杭锦,那人是你资助的学生?”陆运复终于逮到机会问杭锦,“你俩关系不好吗?别人都喊你阿姐,怎么就他不喊?” “不知道。”杭锦摸了摸墙皮,一层白灰脱落下来,她捻了捻指腹,扭头看见跟来的人群里有陈霖的影子,他默默地走在最后面,怀里抱着从车上卸下的物资,箱子巨大,抱在怀里几乎盖过他的脸,但他走路依旧稳当,脊背挺得笔直。 “那你为什么资助他?”陆运复问,“因为他长得好看?” “不是。”杭锦收回视线,“随便挑的。” 说是随便挑,却也并不那么随便。 九年前,杭锦第一次来时,十三岁的陈霖也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喊阿姐,他只是站在人群最远处,用防备又好奇的目光打量她,直到她指着他冲身边的助理说:“就他吧。” 第四章 九年前的山间小学里没有学生,几个山民在里面圈养着鸡鸭鹅猪,让六七岁大的孩子过来打扫喂养。 杭锦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几个小孩抱着猪讲话的场景,圈里臭气熏天,小孩子们却毫无所觉,手上沾着的不知是泥还是屎,稚嫩的小脸脏得看不清面孔。 据村长说,十几年前有位富人踏青路过这儿,看这儿的小孩才七八岁大就会放羊劈柴做饭,觉得很是可怜,便大手一挥,给了一笔钱,让村长找人建个小学,让这些孩子都有学上。 他说孩子就是希望,会改变整个崇山。 山间小学是建立起来了,但是来上学的少之又少,孩子们不是忙着捡柴火,就是要割草回家喂羊,久而久之,山间小学便废弃了,最后成了山民们圈养家禽的地方。 而今,这座曾经废弃的山间小学里充满着朝气蓬勃的读书声,孩童稚嫩的童音穿过墙体,回荡在整个崇山,杭锦安静听着,等下课铃声响起,这才抬脚走进去。 三间教室里的学生全都跑了出来,一共一百五十四个学生,男生有一百四十四个,女生只有十个。 助理根据点名册分发物资和学习用品,有定制的校服和鞋子,还有新的书包和书本画笔,按考试成绩排名前十的同学还会得到五百块的现金奖励。 孩子们领完东西就开心地冲杭锦道谢,得到奖金的男同学更是兴奋得语无伦次,走到杭锦面前连声喊“阿姐”,还想伸手来抱她,动作却小心翼翼的,大概是担心自己身上有点脏,又觉得杭锦气场太强,不敢靠近。 杭锦把手放在他脑袋上,轻轻抚了下:“去吧。” “谢谢阿姐!”男孩脸一红,笑着跑开了。 陆运复凑过来,嘴里酸不溜秋的:“不是,我说你咋老少通吃呢,这么小你也不放过。” 杭锦没理他,转头从助理手里接过一瓶水,仰头喝了口,余光看见陈霖抱着空纸箱在看她,触到她的目光,他又移开视线,抱着纸箱跟在工人身后走了。 “说是前几天,陈霖的父亲打工的时候摔伤了腿,他回来照顾几天。”助理犹豫着说,“应该……不知道您要过来这件事。” 杭锦“嗯”了声,把水丢到助理怀里,转身进了山间小学的教室。 外聘过来的老师走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留下来的反倒是几个来支教的大学生,两男一女,同校又同班,大概鲜少见到外面的人,看见杭锦过来都很热情,简短的寒暄过后,男大学生就开始大秀自己的特长,还搬出自己的吉他要弹唱给杭锦听。 陆运复靠着门框掏耳朵:“就这水平,能讨得了她喜欢吗?” 宁辉也靠着门框:“有总比没有得好,像你啥也不会,那更没戏。” 宁新点头:“嗯,啥也不会。” 陆运复:“……” 妈的。 “小爷我虽然啥也不会,但我有钱啊。”陆运复很快自信起来,摸了摸耳侧的发型。 在吉他男弹奏完毕后,陆运复浅浅鼓了几下掌,走到杭锦面前说:“感觉教室有点冷,空调要不要安排一下,好像还缺个电视,桌子也有点旧了。” “行啊,交给陆少爷安排了。”杭锦也正有这个打算,见陆运复想表现,便把机会让给了他,自己又从教室出来了。 正午的阳光暖烘烘的泼洒下来,她沐浴在金光闪闪的阳光下,看不远处的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游戏皮闹,另一边村长找了山上的妇人过来炒菜做饭,几个孩子主动从外面捡柴火回来,路上笑声不断。 助理拿了面包过来递到杭锦手里,杭锦没吃,招手叫来几个女孩子,把面包送到她们手里。 女孩子们都有些内向害羞,拿着面包小声说:“谢谢阿姐。” 杭锦又看了助理一眼,助理心领神会地拿出身后的一只行李包,里面都是女孩子的经期用品,有红糖和暖贴,还有护垫和卫生棉,还有一些常用的感冒药和止痛药。 “对女孩子这么细心?”陆运复悄无声息地从教室出来,凑到杭锦身边,竖起大拇指恭维,“杭总真是人美心善。” 杭锦面无表情:“如果这个世道只有男人能生孩子,那我不介意下次给男孩子们多一点福利。” 陆运复一噎:“……倒也不必。” 阳光太暖,空气透着安逸美好的静谧感,陆运复转身看了眼头顶的山,问杭锦:“你爬过这山没有?” 杭锦回头看了眼山顶:“九年前爬过一次。” “那再来爬一次。”陆运复摩拳擦掌,在原地做起热身运动,“我可是很多年没爬过山了。” 杭锦也有几年没爬过山了,她让助理跟村长打了招呼,便带着陆运复一起去爬山了,山路异常陡峭,沿途多有巨石滑坡,两人往上爬了二十多分钟,陆运复就累得瘫痪在一块巨石上摆手说:“不行,歇会儿。” 杭锦没管他,自己一个人继续往上爬,远远听见淙淙水流声,绕过三米高的巨石后,这才看见一道天然的小溪流,水质清澈干净,沉在底端大小不一的石块都清晰可见。 陈霖提着两只木桶刚接完水,他将两只木桶盖子封好防止水流溢出,随后将扁担穿进绳索,半蹲下身用肩膀撑起扁担,将两只装满泉水的木桶稳稳挑起。 路过杭锦时,他垂着视线没有看她,只是声音低低的说了句:“这儿有蛇,小心点。” 九年前还说着一口浓重崇山口音的男生,此刻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吐字更是清晰。 杭锦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休息,山风吹得空气里的树叶簌簌作响,她仰头看去,阳光透过绿叶缝隙洒落下来,一闪一闪的碎光落进她眼里。 她莫名想起两年前,和阳光同样闪亮的那双眼。 漆黑夜幕下,男生双手捧着生日蛋糕,紧张又拘谨地站在她面前,抿着唇角说:“生日快乐,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希望你喜欢。” 他眼睛很亮,亮度几乎灼人。 杭锦太懂这种眼神,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男人,自然看得出来。 他喜欢她。 她接过他手里的蛋糕,在他期翼又欣喜的目光中,转身丢到了垃圾桶里。 和她平时处理其他追求者的方式如出一辙,只不过,对待陈霖,她还附送了一句:“以后没什么事,别出现在我面前。” 第五章 陆运复好不容易爬上来时,陈霖已经来挑第二趟水了,杭锦往山顶爬的半道上遇到一条蛇,她没再往上,原路返回,陆运复才刚歇没一会,见她下山,屁颠屁颠跟着一起。 “杭锦!你等等我!” 杭锦很讨厌肢体碰触,陆运复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是扯着她的袖子说:“你走慢点,小心摔下去。” 纯白的运动装,被陆运复那么一扯,扯出两道乌黑的指印。 陆运复:“……” 他挤出微笑,收回手指往身上抹了抹:“我回去给你洗。” 杭锦面无表情地转身下山。 午饭就在山间小学的食堂吃的,村长杀了两只鸡招待杭锦,除此以外,桌上就是各种各样的咸菜和野菜,什么凉拌野菜,什么野菜粥,什么野菜汤,还有野菜包子。 野菜苦得难以下咽,陆运复吃了两口,就皱着脸,捂着嘴强迫自己咽下去。 杭锦倒是吃得面不改色,反倒像习惯了这个苦味。 几人吃完饭,村长张罗着带她四处走走,路过食堂的厨房时,杭锦看见陈霖还在挑水,山间小学用水很多,食堂放着三只大缸,此刻只有两只大缸里有水,陈霖脸上汗涔涔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背抵着墙壁喘着粗气,后仰的脸上滑落着水珠。 他是天生的自然卷,头发乌黑卷翘,前额的头发偏长,盖住了额头,只露出浓黑的眉眼,鼻骨突出,五官显得尤为立体。薄薄的眼皮垂着,视线有些冷,黝黑的皮肤加深了他的轮廓线条,也愈发彰显那张脸的野性。 村长看见陈霖,隔着老远距离喊他别挑水了,让他赶紧去吃饭,说他从回来那天到现在一直在挑水,小心把肩膀弄伤了,又问他父亲腿伤怎么样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陈霖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喘着气说明天回去,已经买了票。 村长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回来带着杭锦去山下的村庄瞧瞧,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赚钱,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生了病都没钱去医院,只能回到家躺在床上休养,若是养好了就继续干活,养不好就只有慢慢等死。 陆运复一路上看到可怜的老头老太就要发发善心给一个红包,虽说改变不了什么,但能把当下的日子改善一点也算是好的。 下午三点多,陆运复的物资车终于顺利抵达,货车太大,山道陡峭难开,他们被困在山脚下,又联系了好几台车,这才把物资顺利运送上来。 陆运复和工人们一起发放物资时,杭锦就坐在凳子上,手里拿了只茶杯细细地品茶,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陈霖也在帮忙,一趟又一趟从车上接过一只又一只巨大的箱子,宽大的T恤露出他肩颈破皮的伤口,鲜血在他领口洇出一小片红色痕迹,他毫无所觉地接过大箱子扛在肩上,走到物资发放处,小心谨慎地放在地上。 汗水洇得肩颈处的伤口泛疼,他微微侧头看了眼肩膀的位置,随后将T恤拉了拉,把伤口挡住了。 杭锦没再看他,摸出手机查看微信消息,她在西藏资助的一个男生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近五十多条消息,大意就是下个月要考试买资料,需要一点钱,但是他保证没有乱花钱,又晒出自己需要资料的各种证明,大概杭锦太久没回,他等得有点心慌,又发了几句,不买也行。 杭锦点进去看了眼,对方要得不多,也就五百块钱。 这只手机平时都是助理在管理,杭锦往上翻了翻,这个学生要钱很规律,要的也不多,每次都隔一个月。 她又翻了翻资助的其他几个学生,除了晒成绩单,就是问候她节日快乐,翻到陈霖时,没有任何交易记录,他从没有问她要过钱,倒是助理主动发过几次红包,但对方没有领。 “滕平。”杭锦合上手机,丢到桌上。 助理滕平小跑着到她跟前:“杭总,什么事?” “西藏的多吉一年额外要多少钱?”杭锦问。 “四千五百。”滕平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查看了一会说,“每一年都不超五千。” “其他人呢?” “差不多两千左右。” “只有陈霖没要?” “嗯。”滕平把备忘录滑到陈霖那一栏,细细看完,又补充道,“而且他从今年一月份,就往您的卡上打钱了,每个月三千块。” “他哪来的钱?”杭锦蹙眉。 “奖学金,还有他打篮球比赛拿的奖金。” 北洋大学为了跟外校联动,搞了三年多的篮球联谊赛,奖金奖品愈发丰富,据说国家队还来他们学校招过两个篮球运动员,导致报考北洋大学的体育生越来越多。 陈霖因为身高优势,早在大一刚入学时,就被篮球社招了过去,大一下学期就代表北洋大学新生参加外校的联谊赛,拿了不少奖品和奖金。 “去年他打篮球比赛,还受伤住了一周的院,医生让他至少住一个月,他担心影响考试,拄着拐杖上的学……”滕平小声说,“您当初说,以后关于他的事,不用再跟您汇报,所以我就没说。” 不是不用再汇报,而是根本不允许陈霖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知道了。”杭锦抿了口茶水,茶水已经凉了,些微凉意滑进喉底。 不远处陈霖搬完最后一只箱子,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旁边工人用水瓢舀水洗手,他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极力忍耐住了,只是等工人们走之后,这才拿起水瓢轻轻倒了点水在手心,侧过身体,将水浇在肩颈,缓解伤口的刺痛感。 整个崇山人都很珍惜水,因为山泉水来之不易。 他只用了那么一点,就放下水瓢,转身离开了,灰簌簌的短袖沾满了灰尘,黝黑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崩着狰狞的青筋,他个头极高,长手长脚,裤腿都短了一截,背影却挺拔笔直,黏在后颈的发尾有点长,像狼尾。 “把我包里那支云南白药拿来给他。”杭锦说。 滕平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陈霖。 “好,我马上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