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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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杰克拐杖拄地,显得些许苍老的脸上是恨铁不成钢:“小三才多大,你就让他拎锻造锤,以后不长个子了怎么办?” 唐昊坐在凳子上,身体倚着桌子,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壶,配上些许散乱蓬松的头发和衣襟间坦露出的胸脯,妥妥的一个不修边幅的失意男人,现在大概还要被村长再打上一个“不负责任”的标签。 闻言,唐昊有些懒洋洋的挑眉:“不长就不长了,要那么高的个子做什么,能当饭吃么?” 老杰克气的脸色都变了:“唐昊啊唐昊,你这么颓废就算了,也不能耽误孩子的以后啊。” “有事么,村长?”唐昊不以为意的掏了掏耳朵,将手里的酒壶往桌上一放,起身拎起锻造锤准备工作,没事就甭打扰他的意思也表达的很是明确。 “今年的武魂觉醒仪式推迟了,”老杰克见说不动唐昊,也叹了口气,“不过再推迟,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我记得,小三和小蓝有六岁了吧?今年也得参加。” 觉醒仪式。 蓝眠眼神微动,这个词最近的提起率也非常高。 听说往年原本是前些日子便要进行觉醒仪式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原定的觉醒仪式开始推迟,一拖便拖到了今天。 “去便去,”唐昊漫不经心的点头,“具体到底哪一天开始?” 老杰克的目光略过站在楼梯口处的蓝眠与正杵着锻造锤的唐三,无奈的摇了摇头:“明天一早,我来接人。” 唐昊点了点头,手里的锤子高高抡起,铛的一声带着重重回音在整个室内震荡开来。 唐三与蓝眠对看一眼,最后唐三放下锤子,过去搀着老杰克道:“我送送您。” 蓝眠也道了一声:“杰克爷爷再见。” 老杰克摆了摆手,搭在唐三手上往外走去。 一时间,整个大厅只剩下唐昊铛铛铛铛打铁的声音。 而蓝眠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阁楼当中,看那一轮暮日西沉。 蓝眠用抹布覆盖了之前茶水倾洒的痕迹,重新运转心法,守心明境,继续自己的修行。 良久,唐三爬上阁楼,在蓝眠身边坐下。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锅里焖好的晚饭也已经盛好端上了桌,而唐昊将今日打出来的农具送去尚未回来。 “明天就要武魂觉醒了。” 蓝眠缓缓收了心法,睁开眼来。 “你说,我的武魂会是什么?” “大概,是蓝银草吧。”蓝眠轻声道。 与唐三整日呆在圣魂村中相比,蓝眠与这个世界的接触面要更大一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要更多。 至少,他知道了六年前的那场献祭是怎么回事。 蓝眠垂眸:只有魂兽才能形成魂环,而能够形成魂环的也只有魂兽——十万年魂兽,更是有化成人形的可能。 六年前他初到此世时的那一幕再次在他眼前浮现: 冲天而起的蓝银草、血红色的十万年魂环、震荡逸散的巨大能量、痛不欲生一手执锤一手抱着孩子的唐昊…… 那股能量,便是以蓝眠元婴期的修为都觉得心悸。 那其中的生命力,更是让单木灵根的蓝眠望之不及。 与元婴重塑的蓝眠相比,唐三的一身血rou至少是蓝银草十月怀胎而来,是二人真正的血脉,所形成的武魂,大抵也是一脉相承。 ——如果要说的话,当初的那株蓝银草,怕是蓝眠在这一世看到的最强大的能者了。 “蓝银草?”唐三转过头来,脸上若有所思,“蓝银草……应该是器武魂吧?” 蓝眠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是一种,非常有生命力的武魂。” 二人坐在阁楼上,任由晚风习习,吹拂而过。 本是一对孩童似的模样,此时却又有着一种成人身上的成熟与平静。 “六年了,”唐三盘膝坐在矮床上,看向天上逐渐亮起的星斗,“我不曾问过你的来历与身份,只拿你当做弟弟……但是最近,我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哦?”蓝眠轻笑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唐三却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但是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憋闷和不安。” 蓝眠往后倚靠在了墙上:“我之前问你,为什么会想着跟父亲学打铁,你告诉我说,想要贴补家中——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唐三微微一怔:“不然呢?” “你的功法,多长时间不曾进益了,”蓝眠问道,“是瓶颈无法突破,所以才开始打熬筋骨的么?” “……或许吧,男儿生于世,总不能一辈子靠长辈庇佑,”唐三没有问蓝眠为什么知道自己的修行到了瓶颈,也没有反驳什么,“既然一路不通,总要换一条路走,为以后打算。” 蓝眠的手指微动,良久忽而释然一笑,“倒也是……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就拿唐昊来说,他们这六年来的日夜相处,他当真看不到他们二人身上的异常吗? 一个小小年纪,却拿得出上好的酒方,诺丁城的百果酿已经卖到了一枚金魂币一坛,更是销往天斗、星罗两大帝国,外人虽然不知到底赚了多少,却也晓得他小小年纪不差钱。 而另一个,天天早起晨练,动静之间犹如鬼魅附身,不说整个圣魂村的孩子能不能欺负的了他去,便是遇上附近村落孩童一起上,却也在他手里也讨不得好去。 此般种种,唐昊却犹如眼瞎心盲,从不过问。 唯有寒症初起之时,唐昊连夜请来的各路医师身上不弱的魂力波动,昭示着他的在意与暗地里展现出的能量。 “你可知道,六岁是一个门槛?”蓝眠小小的身子在整个矮床上彻底躺平了,“学武艺者,六岁摸筋骨,入仙门者,六岁测灵根。” “入……仙门?”唐三皱起了眉。 蓝眠轻轻笑了一声:“你的前世,是怎么死的?” 唐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从鬼见愁上跳下来的。” “鬼见愁啊……巴蜀鬼见愁,秦淮情难渡,蓬莱桃源境,天山不老峰,”蓝眠的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嘲,“你我倒都是从俗世里来。” 唐三喃喃重复了几句“巴蜀鬼见愁,秦淮情难渡”之后,忽然道:“这句话我似乎听过。” “哦?” “在前世,我很小的时候,听过这句话,”唐三带着几分回忆与怀念,“那时候,唐大先生还不是掌门。” 蓝眠莞尔:“上得去鬼见愁,还姓唐,你说的那位唐大先生大抵是唐家堡这一任的家主——你以‘先生’称呼唐大,大抵不是唐门的内门弟子。” “既然不是内门弟子,鬼见愁乃是禁地,你莫不是触犯了唐门的规矩,才从鬼见愁上跳下来的?” 唐三苦笑:“你猜得倒也不错。” 唐门,位于蜀中鬼见愁之上,是一个家族式的宗门,也是墨家机关术的一大传承之后,在最为辉煌的时候,与傀儡门、炼器宗并称机关道三大魁首。 只是与仙道炼器宗、正魔道傀儡门广收门徒不同,唐门内外门弟子以亲缘区分,固步自封之下,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几乎要从修界宗门谱中除名,沦为凡尘世俗门派了。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蜀中唐门在凡人的江湖上却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以其特立独行的处事风格,与素雪楼并称江湖上的“毒艳双绝”,轻易惹不得的存在。 只是…… 到底还是没落了啊。 蓝眠叹息一声,不仅是功法传承上的没落,也是宗门管理上的没落——能被一个外门弟子摸进宗门禁地,且这么一个外门弟子还在没有神器护佑的情况下,自鬼见愁上跳下,带着记忆成功转世。 ——这么一个大气运者,就硬生生的错失掉了,时也运也,又何尝不是唐门更衰微的一个趋势。 “那你呢?”唐三学着蓝眠的模样,也往矮床上一躺,“刚刚你说……仙门?” “听说过素雪楼么,”蓝眠轻声道,“与唐门并称的那个素雪楼。” “世人皆道素雪楼内美人无数,却查不出这些美人的来历,而一些收容的孤女,也会不翼而飞……”蓝眠想起初到素雪楼时处理的那些个流言蜚语,不禁摇了摇头,“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一朝入道,寿元绵延,待到重新入世之时,莫说是世人寻不到来历,便是当年的亲族是否还有后人留于世间都还是个未知数。” 唐三眉眼微动:“既已出世,又何必再入世?” “唐门禁地,为什么叫鬼见愁?”蓝眠不答反问。 “因为它……”唐三原本想说因为高,但是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鬼见愁上立着的巨大药鼎与火焰、成人手臂粗细的复杂的机关锁链以及空气中漂浮着的杂乱味道。 ……那是各种毒素的混合。 这才是鬼见愁。 人见死,鬼见愁。 “是因为毒……”唐三喃喃道。 蓝眠笑了起来,眼底映着的是天幕中越发明亮的星星:“先有了唐门的毒,才成就了唐门所在的鬼见愁——而素雪楼,先有了人欲,才成了情难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