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曼小镇

    游十安不知道军医会这么早休息，如果知道，她会邀请薄奚淮一起吃晚餐。

    她的腿基本上完全正常了，在镇子闲逛的时间变得更多了起来。这会让她更加深入普通人的生活状态，不至于让战场、军营成为她灵魂上唯一的烙印。

    因为习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她十六岁后的世界，除了训练、命令、等候命令，就是杀人，她身上所有的一切，从袜子、内裤到牙刷、毛巾，全是军队统一配发。

    如果不让自己的世界增添更多的色彩，没有人生经历的她，迟早会迷失自己。

    但游十安不想这样，当回忆自己少年时代的生活，完全不起作用之后，她开始给自己的人生增加更多的锚点。去“经历”所有普通人的成长轨迹，去了解怎么购买一套合适的衣物，怎么准备一家人的晚餐，普通的成年人该如何去应聘一份工作…

    游十安很喜欢这个小镇。

    这个叫巴德曼的小镇，临近一片森林，人行道全是小块青砖铺就的，非常具有历史气息，镇子上有一间追溯到六百年前的救济院、有一座据当地人说耸立了一千年的古怪建筑，有岩沙教堂，还有咖啡厅、水果蔬菜店，甚至还有匠人开的珠宝店…

    游十安刚刚就是从珠宝店出来的，她翻阅军医的书柜时，看到了她的军官证，薄奚淮马上要满二十八岁了。

    她想送她一件生日礼物。

    但珠宝店看起来并没有合适的，游十安决定吃完晚餐，回去再思考这个问题。

    少校根据珠宝店老爷子的推荐，选择了晚餐的地点，一家位于主干道拐角处的酒馆，对镇子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忽略它。

    游十安经过挂着刺猬小铭牌的酒馆外侧，从窗户外撇了一眼里面，就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推荐这里了。

    酒馆的外面和这个小镇大部分建筑一样，老旧的砖石配合着比较亮堂的玻璃，里面看起来却像中世纪的酒馆风格，粗犷的木质桌椅上全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像某个部队俱乐部似的。

    游十安知道这些人都是从森林对面训练营出来的补充兵，趁着休息，不少人都来更繁华的巴德曼寻欢作乐了。

    按照她的经验，一般休息一到两天后，这些人就会被立马送上前线。游十安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厨师在大火旁边忙碌，台子上摆满了新鲜的面包和蔬菜，旁边的大铁锅中炖着一锅nongnong的rou汤。

    架子上的收音机放着有利于盟军的新闻广播，毫无例外，少校听到广播中传来了联邦军队取得又一波胜利的消息。

    喝得脸颊泛红醉醺醺的青涩大兵们，唱起了军歌，旁边几个在医院见过的熟面孔，沉默地喝酒。

    游十安也默默地走到窗户旁边，一张歪腿核桃木桌子的空位坐下，她的内心愈发不安起来，想着是不是要委婉地建议薄奚淮回国休息一段时间，最好调回国内。

    “吃点什么？”穿着碎花连衣裙，风情万种的女招待，啪地一声，拍下一杯淡黄色的液体，放在游十安面前，问道。

    女招待围着上过浆的白围裙，黑玉般的头发从小小的白帽子中落下，波浪一样卷曲地垂下来，声音娇俏，但又中气十足。

    “和他一样，把蜂蜜啤酒换成水吧。”游十安指了指对面唯一穿着亚麻西装的老年绅士。

    牛排和土豆浓汤上的很慢，对面打扮利落的老绅士，吃的也很慢，然后他和她攀谈了起来，“你说他们会有多少人会被吓得尿裤子？”

    这位三十年前战场上下来的退役老兵，苍老的声音带着嘲讽和可惜。

    游十安看着闹做一团的士兵们，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话。

    “喝点蜂蜜酒，真的很不错。”绅士的皮肤很像神话传说中地精的颜色，发乌又带着紫红色，上嘴唇像漏壶一样挂在脸上，没有耳朵，鼻子不成形状，有手却没有指头。

    少校对他的外貌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这才意识到难怪他吃饭那么慢。她还没有回话，那个风情万种的女招待，端着铁盘上冒着血水的牛rou，又是啪地一声放在桌前。

    “这个疯子说的所有话都是疯话，但唯独这句是个人话，尝尝吧。”

    少校被薄奚淮的酒搞怕了，完全没有丝毫尝试的欲望。

    她不想喝，但有的人非要让她喝。

    跟老兵痞子似的补充兵中的一员，卷着军装袖子，扯了扯敞开上衣扣子的领子，大声嚷嚷道：“喝，为什么不喝？”

    “你看起来不像镇上人…”补充兵沙哑的哈哈大笑，歪歪扭扭地走过来，抬手摸了一下游十安的脸颊，“今天陪我一晚吧，看起来可太特娘带劲了…”

    游十安低头安静地切着牛排，还以为是那些年轻士兵的游戏，毕竟，从军多年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还在想着，是她的短发已经留得太长了吗？

    少校顿了片刻，放下刀叉，吸了口烟，然后对着对面的老绅士说道：“抱歉，帮我看着一下。”

    她在那位补充兵，抬手想摸她头时，把餐盘推到了老绅士的面前。转身二话没说，一把揪过补充兵的衬衫领子，一拳打在脸上。

    杀猪般的嚎叫，在狭小的酒馆响起，这小子的嘴角瞬间渗出了血迹，但这还没完，游十安捏住他那只摸了她脸颊的手，拿下叼在嘴里的香烟，星星点点的火星，直接摁在他的手背上。

    “别随便乱摸。”少校语气平静，转身摁着他脑袋扣在桌子上的手劲，一点都不小。

    更加恐怖的嚎叫声响起，胡桃木桌子嘎吱作响，餐桌上的刀叉盘子也叮铃当啷。整个酒馆醉熏熏的士兵，都从这猝不及防的一幕中反应过来。

    这些酒精上头的补充兵们，格外有兄弟情义地围了过来。

    “少校，下次穿个外套吧…”两个病房的熟面孔，从侧面堵到这群还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旁边，直接地点出少校身份，提醒这群十七八岁的小孩们，别搞事。

    与此同时，游十安直接掏出挂在战术腰带上军官配备的手枪，喝道：“带着他，滚出去。”

    薄奚淮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站在拐角的路口，看到了短短几秒的全过程。